大清弊主 作者:塞外流云
有关朝廷大力推行满汉一体,倡议满汉联姻,公主下嫁孔府的消息昨日便已在内城传的沸沸扬扬,尽管是小道消息,但是大多数人却都是深信不疑,因为公主下嫁孔府,事关天家,没人敢胡乱造谣,而满汉联姻,也并非是朝廷首次倡议。
尽管深信不疑,但不见谕旨,众人也不敢尽信,不过,所有人都清楚,如此大事,京报定然会及时刊载,一大早,内城的大小汉官以及民人(也就是汉人)富商缙绅便都纷纷遣人上街等候京报发卖,毕竟满汉联姻,最受益的就他们,他们自然也是最关心此事的。
内城虽然名义上是满城,居住的都是旗人,但实际上也有许多民人居住在内城,大清入关时制定的分城而居的制度可以说从来就未得到彻底的执行,最基本的一点便是,内城如此庞大的人口,没有商家,可说是无法生存下去。
因此,从一开始,内城便设立了上百个‘宫市’,允许外城的商贩进城‘赶庙’,内城的庙会可谓是日日不绝,到了康熙年间,随着统治的巩固以及天下承平日久,朝廷对内外城的管理已是大为松懈,不少商人开始在内城从生计艰难的旗人手里‘长租’房屋。
为什么是长租,而不是买卖?因为旗产是朝廷明文规定不允许买卖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买卖,双方便借长租之名,行产权转让之实。
而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希望繁荣商业,增添京师的繁华,另一方面,内城旗人确实需要商家,且商人们的店面毕竟是花钱‘长租’来的,予以褫夺,定会民怨四起。
如此一来,内城的民人也就越来越多,有钱的大小汉员为免奔波之苦亦是纷纷在内城租房,富商巨贾,殷实缙绅也都纷纷迁入内城,一则安全,二则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满蒙勋贵,权钱勾结好发财,这是千古不易之至理,稍有家资的商人谁个不知?
随着大量富商巨贾的涌入,内城亦空前繁华起来,不仅是商号林立,各类市场亦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各类戏院会所客栈亦相继涌入,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旗人开始流向外城,朝廷于康熙三十年,在朝阳门外修了两千间官房,供八旗居住,八旗出城亦自此开始。
历经数十年下来,京师虽然还有内外城之分,但是旗民早已杂居,不独内城如此,就连戒备森严的皇城也被民人商家逐步渗透,分城而居早已成为一纸空文。
且说兜售京报的报童一上街,立刻就被等候的心焦的一众人等团团围住,转眼间,京报便被抢售一空,京师内外城的大小茶楼此时也都是暴满,满汉联姻,实则便是旗民通婚,事关满汉各阶层的切身利益,京师上下,可谓是人人关心。
当贞武推行满汉一体,倡议满汉联姻,鼓励满汉通婚的措施和皇室与孔府联姻的谕旨被一一大声宣读出来,京师的大小茶楼皆是一片沸腾,继而,一众茶客纷纷结账走人,忙着去托请媒人提亲,三年一度的选秀女初选刚刚结束,正是提亲的大好时机,这道谕旨一出,谁都清楚,消息一传开,旗人女子立马就成了香饽饽,拖延的半日,说不定就无亲可提。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这上门提亲自然不能少了媒人,京师跑媒的这一下可火了,家家门口皆是络绎不绝上门请媒说亲的人,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坐着二人抬小轿的媒人穿梭不停,见此情形,京师的一众商家亦是坐地起价,但凡与说媒提亲沾上边的东西皆是一路提价。
初选被淘汰的一众旗人秀女家里登时也热闹起来,媒人来往不断,家家户户皆是应接不暇,不过,奇货可居的道理谁家不知,再说,养女攀高门,谁家不想为女儿找个好归宿,因此任凭媒人说破了嘴,大多数旗人都是死咬着不松口,待价而沽。
崇文门大街,天宝轩茶楼,二楼。
衍圣公孔毓圻一身便服依窗而坐,悠闲的品着茶,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为生计而奔波的人群,他在看到京报之后,便彻底的松懈下来,不过,他仍是有些在意士绅对孔家与皇室联姻的态度,因此便微服来到茶楼,听听京师士绅对此事是何反应,会有何议论?
茶楼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忙着回家去托媒提亲或者是回家商议去了,留在茶楼的多是些上了年纪,不再揽事的老人以及一些无所事事的闲人。虽然茶楼有些冷清,但孔毓圻并无离去的意思,他清楚,用不了多长时间,茶楼就会热闹起来的,京城的闲人多,如此盛事,定会引发广泛的热议。
一壶茶才喝到一半,他便听的一声轻叹,刚刚在他旁一张桌子落座的一位老头满是感慨的道:“这世道可真是变了,世风日下啊。”
“三爷,这不挺好的吗,何以有此感慨?”陪同他前来的中年人一边给他沏茶,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什么叫挺好的?”老人不屑的道,端起茶盅用杯盖拨了拨茶叶,他才放下茶盅,缓声说道:“元明之时,百姓听闻选宫女,便兴起了‘拉郎配’,顺治四年,京师讹传朝廷要选秀女,结果京师及周围府县城镇,有女在家者俱惊慌无措,再次上演拉郎配。”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顺治五年,朝廷传出满汉联姻的风声,风声传出当天,京师内外,有女之家,皆是焦急万分,不论贫富,将就成亲,早说暮成,不必三杯水酒,只用一鼓一笛,甚至良贱不拘,时刻不限,从早至暮,从暮达旦,遍地皆然。
时人感慨,‘一封丹诏未为真,三杯淡酒便成亲。夜来明月楼头望,只有嫦娥未嫁人。’”
那中年人皱着眉头说道:“三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还提它做什?”
“那说近点的。”老人斯条慢理的啜了口茶,才道:“康熙三十一年,距今不过二十余年,当时谣传朝廷将有如汉制选侍之举(民间选美入宫),举国若狂,不论城乡,有女之家,婚配者纷纷,无论年齿,不择门第,朝传庚帖,晚即成婚,傧相乐工,奔走不暇,你那时已经知事,对此应该还有印象吧?”
那中年人看了四周一眼,才道:“三爷,那是谣传选秀入宫,与如今的满汉联姻何干?再说了,时移势易,情势使然嘛。”
“所以才说世风日下。”老头冷冷的道:“顺治五年,朝廷倡议满汉联姻,是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何光景?上门提亲者,趋之若鹜,可谓是截然不同!以前是避之唯恐不及,如今是主动上门。”
“三爷,这岂不说明满汉联姻乃是顺应民心之举嘛。”那中年人一边继茶,一边娓娓说道:“三爷,您老常说,中庸之道是处事之根本,我看满汉联姻便是暗合中庸之道,满汉势如水火非是朝廷之福,更非百姓之福,满汉联姻是大势所趋,当今圣上如此不惜血本的鼓励满汉联姻,所为何来?不就是图个满汉一体、天下一家,江山永固?
而天下士绅百姓图的又是什么?无非是天下太平,安居乐业,由此观之,满汉联姻实是上利朝廷,下合民心,三爷何必总与顺治爷时期相比?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节,满汉之间既惧且疑,何敢联姻?”
茶楼掌柜此时却是匆匆赶了过来,拱手一揖,满脸堆笑道:“三爷、徐爷,二位可是按老规矩上?”
那被称做徐爷的中年人拱手还了一礼,起身笑道:“岂敢有劳张掌柜亲自过问。”
张掌柜轻笑道:“二位爷可是贵客,小的巴结还怕找不到机会呢。”说着话,他便冲着孔毓圻的方向微微摆了摆头。
那人瞥了一眼一大把年纪的孔毓圻一眼,不以为意的轻笑道:“张掌柜可真是小心,行,老规矩上吧。”
孔毓圻却是听的意犹未尽,这个中年人不仅说话大胆,而且颇有见地,见二人转了话题,他便转身正对二人,微微一揖,含笑道:“二位言谈予人耳目一新,不知对皇室与孔府联姻一事,有何高见?”
那老头瞥了孔毓圻一眼,便自顾喝茶,那被称做徐爷的中年人却是含笑还了一礼,道:“老先生谬赞,不过是一点愚见而已。”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公主下嫁孔府,不过是朝廷为促进满汉联姻的垂范之举,顺带昭示朝廷尊孔崇孟,尊师重道之意,不过……”
稍一迟疑,他才接着道:“孔家乃是先圣后裔,国朝虽对孔家礼遇优渥,却是养之以禄,而不任之以事,不独国朝,实则历朝皆是如此,窃以为,联姻可,抬籍入旗却甚为不妥,即便不是嫡长孙,也极易遭天下士子非议。”
孔毓圻听的不由一愣,不是嫡长孙一脉,都会遭受非议?可皇室主动与孔家联姻,为的便是垂范天下,若是请辞抬籍,那是什么后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