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 作者:司泽院蓝
谢镜愚却没被难住。“臣敬陛下偷得浮生半日闲,”他眨了眨眼,“陛下以为如何?”
偷得浮生半日闲……朕想了想,发现朕好像确实从没度过如此舒适、堪称闲散的一日,便端起酒杯。“不是半日,是一日才对。”
这种时候,谢镜愚当然不会和朕犟嘴。“陛下说一日便是一日。”他微微笑了。
一杯酒液下肚,朕随即给两人再次斟满。“朕也敬谢相一杯。”
“那臣也要问,陛下的贺词呢?”谢镜愚有样学样,不举酒杯。
朕不由哼笑一声。刚刚朕用过的招数,朕自己难道还能不防备么?“朕敬谢相——”朕蓄意把尾音拉得极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镜愚愣住,显然没想到朕后头有这句等着他,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好半天,他才喃喃吐出一句宛如气声的话:“陛下,这是……”
朕知道他没说完的部分是什么——他不见得想不到朕说的,但他绝不会这么要求;等朕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又觉得这承诺是天大的恩赐。“谢相再不举杯,朕可就举不住了。”
如梦初醒般,谢镜愚终于反应过来。两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轻轻相碰,清亮得不像是盛了酒,而像是盛满了最明朗的团圆月。
**
虽然朕和谢镜愚提起的时候保证雍蒙一定会识相地配合,但朕心里只有一点底。雍蒙这人向来弯弯绕多,这次也是一样;万一他真豁出面子,那两边都不好办。朕回到宫里,不得花了半夜工夫想对策。
然而,朕做好了各种准备,事情发展却不如朕所料——
第二日上朝时,朕没等来雍蒙,只等来了一纸假条。里头寥寥数字,写明自己突发急病,故而向朕告假。
朕认得出那确实是雍蒙的字,也能发现写字之人笔下虚软无力,似乎真病了。
但这不是开玩笑么?朕前脚发火,他后脚生病,这也太巧合了吧?
更巧合的是谢镜愚也请了病假。两边撞一块儿,给雍蒙捎假条的雍至脸色都不对了。“前日陛下设宴,魏王回府时不意着了凉,昨日便卧床不起。臣已去看过,听大夫的意思,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他这么说显然是怕朕以为雍蒙装病。可即便朕真这么以为,也不会让他发现。“真是糟糕,”朕摇头叹息,“这个中秋都没过好。”而后,朕吩咐给谢镜愚和雍蒙都赐点补品。
虽然这话题好像过去了,朕之后也没再提起,但诸臣心里都不免有些想法。
谢镜愚和雍蒙闹翻人尽皆知,此时又双双请假,免不了让他们猜测二者有联系。更何况,雍蒙赴宴之前面过圣,朕又一反往常地没出现在家宴上。至于说到中秋没过好,他们又能联想到谢镜愚。
细节好像都对得上?谢相和魏王殿下怕不是被陛下勒令思过了罢?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都以为朕正在气头上。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谢镜愚销假才稍稍好转,因为他们发现朕并没故意给谢镜愚苦头吃。一切如常,似乎谢镜愚真的只是生了场小病。
雍蒙则不然。和谢镜愚一样,他也请了半个月假。半个月过后,谢镜愚开始上朝,他又让雍至私底下递了半个月的假条。又过了半个月……得,假条变本加厉,加成两个月了。
一而再再而三,这是着凉也能生重病,还是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借口?
即便只是代为转交,雍至也不免战战兢兢。面对朕“魏王到底生了什么病”的疑问,他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大夫换了好几个,汤药也是一剂剂吃下去,可就是没有好转。”他愁得脸都拉成了苦瓜,“一日里有大半日在昏睡,醒过来也不说话,魏王妃急得都在臣面前抹了好几次泪。”
……昏睡大半日?醒了不说话?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雍蒙应该知道苦肉计在朕这儿卖不动吧?
朕不由心中嘀咕。但朕瞧雍至的样子不像作伪——叫他编造细微之处、再在朕面前自如撒谎根本不可能——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朕实在没料到,着凉也能病得如此沉重。不若这样,朕给太医局传个口谕,一会儿你就带几人去魏王府上罢。”
雍至顿时喜形于色。“如此甚好,臣替魏王谢过陛下!”
见他如此反应,朕更确定他说的是实话。毕竟,若雍蒙真的装病,也不可能装到让朕派太医——那根本是给自己找麻烦。“朕常听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去魏王府上时,顺便把朕这话带给魏王妃,叫她安心便是。”
雍至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等他告退,朕想这事儿只需要等太医回禀,便接着批折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担心,这事儿马上搞定啦~
第76章
此时离立冬只剩半月。从地里的庄稼收割后, 就没什么重要事务,年年如此。己时还没过半的时候, 朕已经批完了所有奏折。无事身轻, 朕又去练了一个时辰的箭,发过汗才接着用膳休息。
午后惯常是留给大臣们觐见的时间。朕本想练练字看看书,但派去雍蒙府上的太医还没回来, 反过来令朕想到了另外一件还没完成的麻烦事。“刘瑾,”朕出声,没忍住按了按太阳穴,心道夜长梦多、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去把杜尚书和周舍人叫来, 就说朕有事吩咐。”
被点名的两人很快就到了。杜见知品级高,自觉向前一步请示:“不知陛下唤臣等前来, 所为何事?”
朕从桌案上更矮的那叠折子里挑出一本, 刘瑾立刻会意地接过,再转交给杜见知。“杜尚书先看看罢。”
杜见知有点疑惑,翻开奏折后有一丝了然。“这是通过宗正寺初选的女子名单。”
“看下去。”
杜见知依言照做。不过片刻,他那点了然很快又变回了疑惑, 而且程度较之前更甚。“陛下是要臣制册造宝么?”
朕点了点头。“今日叫你等前来,正是为了选秀之事。杜卿,你宝册做完便交给周卿拟诏,之后再叫内侍监着手具体事务。”
然而杜见知并没立即领命。他把折子来回看了两遍, 很是犹疑,最后还是说道:“通过宗正寺初选的女子足有二十八名。陛下只在其中点了两名, 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说实话,朕就知道他会有异议。但另一句实话是,朕觉得两个也太多。“就那两个。”
朕少有不听建议就直接下令的时候,杜见知更迟疑了。“可是……”
一边的周不比从头听到尾,便是没看折子,光从朕和杜见知的对话里,也足够理解当下发生的事。“陛下向来节简,如今朝中官员人数堪属历朝历代最少。但办起事来,怕是也不输历朝历代。由此可见,人贵精不贵多。”他侃侃而谈,“臣以为,便是放在此处,这条道理也适用。”
周不比竟然站朕这边,杜见知这会儿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极度惊讶。他瞧了瞧面色坦然的周不比,又瞧了瞧不动声色的朕,忽而一脸恍然,似乎觉得朕肯定先和周不比通了气。“臣明白了,”他躬身道,“臣这就去做。”
虽然他仍旧心存疑虑,但朕只要他这么一句话。反正朕上面没有人,朕说了算;即便阿姊有些意见,也不至于太过强求。
等杜见知先行告退,周不比才重新开口:“臣备了一二三条理由,杜尚书却没让臣派上用场。”言语之间,竟然颇为可惜。
“是么?”朕扬眉,差点被他逗乐——要知道朕真的没让周不比陪着朕唱双簧——“还有两条是什么?”
周不比跟着莞尔一笑。“既然已经失了用处,臣也用不着说出来浪费陛下的工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