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作者:河汉
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倒,怪天怪地怪卷耳,还挺理直气壮的。
以前的路不难走,那是因为有我给你看着路,我不在,你……
罢了。
日子是过得有些慢,约莫是打仗太磨人。
我没有担心,平地摔能伤到哪儿?
到底是太子殿下,金贵得很,细皮嫩肉的,估计摔一下还得气半天。
说过多少次了,光抹药膏没有用,要揉化开,否则淤血散不掉。
什么叫“吹吹会不会好一点”?跟我说有什么用,我给你吹一口西北风过去吗?
写得密密麻麻的一张纸,大半幅都是在诉说自己跌了一跤的委屈,却只字未提朝堂上那些纷扰烦心的事。
华苍怎么会不知朝中对这场仗的非议,自上将军华义云兵败身故,主张议和的声音就越来越大,他们在边关都有所耳闻。皇帝龙体欠安,许多事都要太子帮着处置,说要战,就要力排众议,要细致部署,要给他们身在前线的人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这些都谈何容易。
可是这人只与他说,我刚刚跌了一跤,好疼啊。
华苍摩挲着薄薄的宣纸,压下胸口的酸涩,出了一会儿神。
他倒是真想给他吹吹了。
信的最后,少微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天气转凉了,吃穿都够吗?
华苍皱了皱眉,却是从中看出了隐忧。
这是数月来的第一封捷报,冕州的峙林城守住了,囤聚在那边的革朗军暂且退了兵。
战局有所缓和,皇帝心中稍安,但正如少微所料,此时前线粮草开始吃紧。
中部运来的粮食不够,南方因为水患,粮食还未收缴上来,下一批粮草运到,至少要等大半个月,这就意味着将士们在这段时间都填不饱肚子。
朝中尚未商量出一个对策,眼看着每日的米粮越来越稀,保家卫国的战士们一个个面如菜色,华苍却是忍不下去了。
许是被峙林城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执意要去强攻已经沦陷的落沙城,因为那里有粮食,至少可以解决将士们的燃眉之急。
华苍意图夺城的军报传来,皇帝不允,可他向来是个一意孤行的主,在军报还未到达皇城之前,他就已经行动了。这一次先斩后奏的结果,是他大败而归,虽然兵将损失不多,可他不仅没有拿下落沙城,还差点被逼得无法回防,连峙林城也岌岌可危。
皇帝大怒,要以违抗军令治华苍的罪,少微心中焦急,连忙跪地陈情:“父皇,这是儿臣举荐的人,要罚就由儿臣来罚。他莽撞行事,儿臣定会给他教训。如今边关战事危急,儿臣请命前往峙林城监军,以彰皇威,以镇万军!”
皇帝不舍爱子,当即驳回了他的谏言。然而少微拿定了主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恳求。
一面是国之危亡,一面是骨肉至亲,皇帝太难取舍。
少微在长庆殿中长跪不起,皇帝到底禁不住他软磨硬泡,做出了让步。
玺印落下之时,皇帝看着少微坚毅的目光,蓦然发现,面前的人已不再是那个懵懂稚嫩的少年,他的肩膀,也许足以担得起半壁江山。
十月,太子离京,赴峙林城监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啪?啪?啪?
第30章 责军杖
太子监军, 自是要恩威并施, 少微在羽林军的护卫下前往峙林城, 顺带捎上了南方收缴上来的一部分粮草。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北走, 少微心焦于华苍那边的战况, 路上半点不敢耽搁。
这是少微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 以往他去得最远的不过是莫干城的夏宫, 还是陪着他父皇避暑去的。他常常想,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他却连自己国家的领土都没有好好看过, 哪里能当好一个储君呢。
皇宫再大,与天下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皇帝大约也是这般想的,才会放任他走这一遭。
越靠近边塞, 入目便是越多的苍凉,原先的踌躇满志渐渐被消磨。当看到逃避战乱的流民衣衫褴褛,蜂拥着争抢一个馒头, 看到他们畏缩而希冀地望着他,成群地聚在远处,朝着自己的队伍磕头跪拜,少微终于明白这份担子究竟有多重。
父皇说,软弱的从来不是百姓。
即便百姓们手无寸铁, 即便他们自己都吃不饱饭,只要他们信你,你就是天, 就必须所向披靡。
再跨过一个郡县,便是冕州境内,战场近在眼前。
少微深吸一口气,策马扬鞭。
峙林城军营的正中央,太子一身戎装,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人。
廖束锋从旁求情:“殿下,军中粮草短缺,朝中又迟迟不给说法,华将军也是一时情急……还请念在华将军先前守城有功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网开一面?”少微哼了一声,“就因为他的一时情急,落沙城没打下来,峙林城还差点丢了,险些铸成大错,战场上谁能给他网开一面!”
华苍道:“末将甘愿领罚。”
少微站得笔直,双手在身后紧紧绞着,半晌,语气平静地下令:“华苍擅自提前出兵,罚军杖一百。”
违抗军令是死罪,少微不敢拿这条罪治他。皇帝那条“暂缓夺城”的指令被他截了下来,华苍此番作为便成了未等到军令下达、迫不得已的擅自行动。
但错终究是错,即便再不忍,少微也必须处置他。
华苍被剥夺了决策权,罚一年军俸,还要挨这一百军杖。
沉重的木杖击落在华苍身上,前三十下,他赤裸的上身浮起一道道鲜红的血棱子,少微抿着唇,脸色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