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 作者:闻笛
……
寥寥数行,透露出的信息令卢正秋愕然不已。
他继续向后翻,后面还有许多段落,但几乎在重复着同样的内容,只是遣词略有差异,笔记中的墨色时而深,时而浅,像是在不同的时间写下的。
他掩卷闭目,心中震惊不已。
关于五溪寨,关于息壤,关于夏,关于天星……诸多悬而未解的谜题,在他心底渐渐连成一条线。
莫非,这是神明赠予他的启示?
他再度睁开眼,眼前的神像依旧肃穆,从高处静静仰望着他。
手中的薄纸像是有千钧重,压得他胸口发闷,喉咙深处不禁吐露出疑问。
——五溪的神明啊,为何你会将如此重要的秘密,馈赠于戴罪之人。
第167章 夏草冬虫(七)
最近糖份过剩,是时候换换口味了(喂
四下依旧无人,卢正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速在心中梳理来龙去脉。
迄今为止,关于五溪的情报主要来自两处,一是赵吉的亲身见闻,二是婆婆的画中转述。
二者都是真相,却也不是真相。
两人眼中所见,笔下所述,皆是实情,并无虚假。
然而,他们看到的实情,却不一定是当事人真正的经历,而是他们精心营造的假象。
天星的确是巫觋与阿茗的亲生子,而非与异乡人偷情所生。
天星生来体况欠佳,幼时或许经历过一场病症,或许一度夭折,而巫觋为了拯救他的性命,便以神器息壤作为媒介,动用移魂禁术,使天星重获新生。正如夏启渊救下卢正秋时所做过的一般。
隐居南疆的巫觋,却通晓北疆的巫蛊禁术,这正印证了五溪人的神明夏,与幽荧有着莫大的关系。夏的残魂,或许正是幽荧的一部分。
与魔教的移魂不同,借息壤复生的残魂当中,善念尚未被积怨吞噬,故而,他借天星之手,不断地写下警言,敦促天星的父母将息壤送走,以应对即将而来的危机。
不论巫觋还是阿茗,都是虔诚的信徒,于是决定践行神明的指示,但他们对外界并不熟悉,所以,他们便将保护息壤的任务,托予外乡人之手。
他们深知动用息壤,势必会使五溪寨陷入衰落。于是他们编造出一段故事,所谓偷情生子,所谓由爱转恨,不过是演给族人看的假象罢了。族人信以为真,将罪责归咎于巫觋,藉此便能够掩盖息壤被带走的秘密。
正如夏所预见的一般,外乡人离开不久,魔教便发现了五溪寨。他们将侵入羽山时的行径故技重施,将扶摇清风散入水中,以此催控五溪人。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借天星之手发动一场屠戮,却在得手之后发现蹊跷。
息壤已不在五溪,已被人捷足先登。
魔教不愿前功尽弃,索性掳走了性命尚存的五溪人,也带走了天星。
在那之后,五溪寨被一场大火烧尽,证据也被掩埋在火海中。
如今想来,纵火者或许根本不是魔教,或许正是阿茗自己。五溪寨的遭遇,是阿茗亲自报上官府的,在那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纵火。
阿茗烧毁了家园,唯独留下了这本笔记,或许是出于对神明的敬畏,或许是出于对天星的怜爱,他没有将笔记毁去,但也不敢随身携带,便藏在神像前方的蒲团中。
这便是发生五溪寨的奇谭,是师徒两人苦心寻找的真相。
巫觋不曾背叛丈夫,更没有殉于私情,她为信仰而死,以性命守住了息壤的秘密。
阿茗从未虐待亲子,他将深沉的爱藏在心里,忍辱负重,甚至不惜亲手烧毁家园。
外乡人没有背信弃义,他为了报答五溪人的救命之恩,将沉重的负担挑在肩上,踏上了不归的逃亡路。
在魔教的野心面前,在一场倾世浩劫降临之前,他们都是侠士,都是英雄。
然而,螳臂当车,谈何容易。阿茗殒身之后,五溪人被天水帮救下,魔教并未放弃穷追,他们与江渝城中的内鬼勾结,设计谋,将南晏七放出,嫁祸于叛徒卢正秋。归根结底,为的还是查出息壤的去处。
息壤仍在外乡人手里。
外乡人是九年前被官兵追杀、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士。
卢正秋的心中隐约生出一个猜测,外乡人的名字,或许他早就听过。
倘若真的是他所猜测的人选,那么,时局尚有希望。
这一趟五溪之行终究没有白费。
他将薄薄的笔记攥在手中,却像是担着千钧的重量,手指颤抖不已。他抬起头,在四周寻找狄冬青的身影,他想要立刻将他的发现与对方分享。
夕色愈发浓重,天边的霞云汹涌,卷起红色的波浪,倾入祭坛的光柱也被染上一层赤色,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恶寒钻入脊梁。
细小的、蜂鸣似的弦动贴着头皮响起,像是千万根尖针钻入耳朵。
卓英怜在附近。
他愕然地站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
他终于察觉,自己的推断之中少了一件重要的事。
为何魔教辛苦设下计谋放出南晏七,却没有与他同行,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打算落空,被冬青所杀。
他能够从南晏七手中死里逃生,并非因为幸运,而是因为魔教已将后者视作弃子。
魔教不急于捉回五溪人,是因为他们料到后者不会轻易屈服,轻易提供线索。
但五溪人却会倾力协助狄冬青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