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 作者:闻笛
“快退后。”柏云峰急急地叮嘱道,扬手在她的马背上落鞭。
鞭声清脆,骏马终于和她一样回过神来,纵蹄飞奔,从一片烟尘中逃离。
柏云峰赶了几步,与她并驾齐驱,两人一齐后退。
周遭已尘嚣四起,双方的前锋正在,羽箭不住地从头顶飞驰而过,宛如流星划过天际。
“云峰,你受伤了?”她瞧见对方肩上的血痕,那一定是方才与自己错身的时刻,被宋骧的重剑伤到的。
“不打紧。”柏云峰咬着牙道,“我明明看到你取胜了,宋骧那厮竟中途使诈,何等卑鄙无耻。”
姒玉桐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低叹:“是我太过天真。”
箭落如雨,却在刺穿体肤时化作浓稠的血,兵戈撞击的冰冷钝响和热烈的嘶喊声交织在一起。欢呼伴随着哀号,荣耀紧贴着死亡,如此南辕北辙的物事,竟在战场上一并诞生,又一并走向消亡。
姒玉桐喃喃道:“这曾是我最熟悉的声音。”
北疆的战场,昏黄的天日,伤者的痛吟,死者的惨相……沉痛的记忆重新涌回她的眼前,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深吸了一口气,折返回令旗之下,她的周遭都是忠实的兵士,只要令旗不倒,便会一直为她而冲锋,直到殒命的时刻。
令旗何其重。
现在,令旗正擎在柏秀川手中。柏云峰在弟弟身旁勒马,迫不及待地问道:“秀川,情形如何?”
柏秀川的神色紧张,就连说话声都比平时更哑了一些:“在如计划抵挡攻势,不过地势之优全被对方占去,很难找到突破口。”
山口狭窄,宋骧的队伍状如瓶塞,将去路牢牢堵住,前锋筑起高而宽的盾牌,令柏府的骑兵无从施展。而在盾牌收起的间歇,便有后排的步兵冲锋上前,潮水似的涌出,掠阵过后,盾兵也随之向前推进,再一次形成坚固的庇护,如此动静交替,周而往复,缓慢但稳健地向前方推进,挤压着敌人的立足之地。
这阵法几乎毫无破绽,唯有两翼并无防御,然而两翼皆是荒山,陡峭的山势是最好的掩护。
“我明白,”柏云峰低头沉吟,往后便是百尺深渊,已无退路,他与姒玉桐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我们还留有杀手锏。”
柏秀川问:“要放讯号么?”
柏云峰点头:“更待何时。”
乱军之中,一枚燃烧的箭矢升上高空,短暂地照亮了阴霾的层云。
和前线的刀光剑影相比,那本是毫不起眼的一道光,然而,周遭的山林却在一瞬间剧烈抖动。
山是静的,抖动的是林,是林间早春初绿的枝桠。
枝桠是被栖息的鸟雀撼动的,数不清的鸟雀突然被惊起,从四面八方冒出,一同振翅扑向天空,密集的翅膀织成一片,好似一场倒淌的雨。
紧随其后的是人,人也从漫山遍野间凭空冒出来,好似所有的树影在一瞬间有了生命,沐着黯淡的天光舞动起来。
然而,那些绝不是树影,树影绝不会发出那样振聋发聩的呐喊。
宋骧不禁驻足眺望,他的兵士也纷纷停下攻掠的脚步,茫然地左顾右盼。
谁也没有料到,看似荒芜的山野间,竟然藏了那么多人。
他们从昨夜便蛰伏在树丛间,以草叶和泥土蔽体,饱饮一夜风霜,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动。
他们的衣着各异,男女老少混杂,和双方披挂齐整的兵士相比,宛如一盘砂砾。
但这盘砂砾非但没有散,反倒整齐划一地动了起来。他们借助地形的优势,后排拉起剑弩,向谷地中央的军阵投射,前排搬起山石,顺着陡峭的山崖向下滚砸。
他们瞄准的地方,都是宋骧军阵两翼的弱点。
宋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忙不迭地调转前锋,往两翼的方向包去。
远远地看到狄冬青的身影,从容地指挥着漫山遍野的伏兵。
柏秀川感慨道:“冬青大哥果真厉害,将万余人指挥得井然有序,比起我们丝毫不逊。”
柏云峰也眺着远处,道:“我总算明白当年的镇北大将军如何能够创下丰功伟绩。”
两兄弟难掩脸上的振奋,得益于奇兵突袭,敌人正面的守备不再严密,被骑兵一鼓作气冲出一道豁口,恼人的长盾阵终于告破,以少胜多的良机就在眼前。
战场淹没在一阵铿锵声中,短兵相接,双方临阵厮杀,即刻血光四溅。
天色更加阴霾,远处似有隆隆声,分不清是雷鸣还是战鼓,前锋接二连三地倒下,后排踏着尸身如潮水一般涌上,人如蝼蚁,互相厮咬,践踏,士兵们杀红了眼,利刃上骨肉粘连,仍旧不断地斩着。
姒玉桐也看在眼里,心中却无法为之雀跃。
她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最好的战法。但那些冲在前面的人仍旧只有绝路一跳,以鲜血作浴,以肉身为盾,魂魄永远殉留在这片土地上。为的是保护她,保护神明的后裔。可他们也是神明的子民啊,谁来保护他们呢。
柏云峰已抽刀出鞘,向身边的弟弟道:“秀川,随我一道去阵前。”
“好。”柏秀川应道。
“慢着!”姒玉桐突然高喊,一把拉住柏云峰的肩膀。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巨大的声响便灌入三人的耳朵。
第178章 天无霜雪(九)
声响来自几步开外的地方,赤红色的火球在那里炸开。
热浪伴随着亮光骤然腾起,使人不得不伸手挡在眼前,紧跟着,灼热的火焰便随风蔓延。
柏秀川的脸色惨白:“是……是火炮——”
柏云峰愕然道:“他们疯了吗,皇子还在军中,他们竟敢动用火炮。”
姒玉桐距离火炮炸开的地方最近,她微微睁开眼,在耳畔的嗡鸣声淡去后,她听到刺耳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