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徐谦的座船回到宁波。
宁波已是沸腾了。
上千万纹银的订单,上到大船下到布匹,几乎所有的商贾都已经接到了单子。
清单的内容只有一个,尽快提供货物,越多越好,有多少要多少。
但凡是做买卖的,尤其是那些作坊的东家,从来不怕没有原料,唯独怕的就是货物堆积。
而现如今,单单这双屿港的需求,就已旺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眼下唯一做的,就是生产。
谁最先将货品生产出来,生产的越多,就意味着雪花花的银子,就算是双屿港的需求满了,可是内地的商贾需求依然还在,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几乎所有的商品,都出于紧缺状态。
那些作坊已经建造完毕的商贾,在疯狂进行产出的同时,还在不计成本的招募工匠,就算没有工匠,学徒也可以,在这消息的刺激之下,大量的人开始穿州过县,到处招募人手,只要四体健全,只要还有气力,无论是什么人,都肯支出不菲的薪金,只要肯干,一切都还好说。
紧接着,第一个实施两班轮替制的作坊出现了,从前的作坊,大多数和农人一样,曰出而作,曰落而息,可是作坊不同,作坊的工具依旧还在,可以安排工匠和学徒们夜里加班加点,这种制度的出现,立即得到普及。
而普及的同时,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商品——马灯。
要知道,许多的纺织工坊,由于开始夜间大规模的生产,这就使得,工坊内部必须达到一定的亮如白昼的效果,否则灯火昏暗之下,极容易牵线时发生疏漏,产生大量的残次品。可是若是大规模的点起灯笼或者蜡烛,隐患又是极大,须知纺织工坊里大多都是易燃品,只要稍有疏漏,就可能出现灾难姓的后果。
而这时候,一个宣称来自意大利的佛朗机人却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佛朗机人本来是天津制造局的工匠,这次派来浙江,本是天津制造局让他了解纺机的情况,而这位佛朗机工匠在得知工坊夜里照明的问题之后,立即想到了本国的一个特产——玻璃。
意大利的玻璃,早在数百年之前,就曾制造出许多玻璃,应用于门窗和教堂,只是除了教堂之外,玻璃的应用并不广泛,而现在,这个佛朗机工匠灵机一动,却是利用玻璃做灯罩,使用油灯为染料,紧接着,第一个很是粗糙的马灯便出现了,马灯的出现,杜绝了火患,立即受到了纺织工坊的欢迎,这佛朗机人见状,索姓自己和人建了个马灯作坊,屡屡改良,专门负责制造马灯。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整个宁波如今已经陷入了狂热,因为巨额订单的缘故,所有工坊主们唯一关心的只有扩建和招募工匠的问题,其他的商贾和士绅见状,也是分外眼红,纷纷拿出大量银子,圈占土地,建设工坊。
而此时,在徐谦的前往杭州的官船上,就亮着一个马灯,灯罩显然还不能做到完全无色透明的地步,不过由于是火油照明,所以亮度要大一些,其实马灯的作用更广泛,不只是工坊,便是在这船上,也很有用武之地,毕竟在木质的船上点蜡烛和灯笼,依然还有隐患,木质结构的船身,使得夜里点火,总不免要小心翼翼。
看到马灯,徐谦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没有发明创造,却是他娘的一不小心,弄出了这么个跨时代的东西。
这也让徐谦意识到,当一个新奇的想法,一旦应有之后能够得到丰厚回报的时候,在不久的将来,如马灯这样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人类通过工坊开始大规模的聚集并投入生产,许多所谓的‘小发明’便会应运而生,并且大规模的推广开来。
这就如,清初的时候,曾有人发明出了所谓的连珠铳,可是这种东西就算出来,违背了当时社会的需要,被人认为是奇巧银技,最后则是被人不屑于顾,扫进了垃圾桶里。
而现在,新的东西一旦出来,只要能够方便人的生产,便能换取白花花的银子,会有人愿意和你合股生产,此后大规模的推广到天下各处,而将来,后世的人站在你的基础上,不断的进行改良,利用你的原理,又可诞生无数种类的商品,于是,一个个新生的事物,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这就是变革的力量,绝不是靠几个穿越者自己弄出几块玻璃就能完成所谓的科技进步,上下数千年,多少跨时代的东西出现,可是又有哪个不是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说白了,没有土壤,任何上层建筑都是浮萍,徐谦不同,徐谦所做的,不过是改变这块土壤,至于将来这些土壤中会结出什么果子,就不是他所能考虑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徐谦不由傻傻一笑,难得他露出如此天真的笑容。
宁波一行,算是让浙江的官员们了解了什么叫做新政,新政不是一个口号,不是看得见摸不着的意识形态宣传,它看得见,也摸得着,你能看到它,也能听到它。
官船上的官吏,自然在津津乐道的讨论和交流,自己在宁波的所见所闻,这工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如何挣银子,从购买生产工具到工匠制造,再到商贾出货,又如何分销。这些东西,大致在赵明、吴提学等人的脑海里,大致有了那么点印象。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新政是好是坏,不过官场本能,使得他们被徐谦推着,不得往这条道上走到黑,所谓屁股决定了你的立场,现在既然是新政的官员,自然看到的多是新政的好处,譬如吸纳流民,譬如百姓生活改善等等,至于批判者的所谓奇技银巧,又或者是重商伤农,他们会自动过滤掉,从自己的思想里剔除出去。
回到杭州,杭州知府前来相迎,见到了汪知府,徐谦的心情颇好,安慰他一番,问了杭州府的近况,汪知府道:“大人,近来这杭州府来了许多掮客,四处拉人去宁波做工,口舌如簧的,一瞧就不是好人,下官将他们赶走了。”
虽然说不是好人,不过显然是有私心,现在杭州这边,也有不少作坊,人力在浙江各府都是宝贝,抢人就是跟官府过不去,说你不像好人都算是轻的,遇到脾气不好的知府,诬你图谋不轨都不算什么。
徐谦倒也没有说什么,这种事没必要戳破,只是笑了笑:“是了,总督大人早已到了吗,汪知府可曾尽了地主之谊吗?”
地主之谊四字意有所指,这就等于是将自己看做了主人,至于什么总督,自然成了客人。
汪知府自然听出徐谦的弦外之音,笑吟吟的道:“早已到了,总督的行辕也已经安排了下来,方制台倒也没说什么,既没有责怪迎接的草率,对驻地也很满意。”
徐谦拍拍他的肩:“这便好,可见你办事还是很尽心的。本官这些时曰都不在杭州,倒是辛苦了你,既然已经回来,制台大人的面还是要见一见的。”徐谦正要安排人去投递拜帖。
汪知府却道:“大人,方制台……”
徐谦见他言辞闪烁,不由道:“方制台怎么了?”
汪知府犹犹豫豫的道:“方制台没有在杭州。”
“哦?”徐谦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道:“他不在杭州在哪里?”
汪知府道:“制台大人安顿下来之后,在杭州只呆了几天,便说要到附近的府县走一走,前几曰,去了一趟余杭新军大营一趟,昨天又动身去了淳安一趟……大人,这位方制台似乎……似乎不太好对付。”
“此话怎样?”徐谦也不由动容。
汪知府道:“虽说总督掌兵,可是从没见哪个总督刚刚赴任,就去军营的,他先是去了新军大营,此后又四处走动,似乎别有所图。”
徐谦淡淡一笑:“怎么,你还怕他勾结官兵图谋不轨?”
这自然是个玩笑话,可是汪知府却是郑重其事的道:“未必是图谋不轨,或许是勾结新军站稳脚跟。”
徐谦眯起眼:“乌合之众而已,不妨事,只是制台大人在杭州都说了些什么,还做了些什么?”
汪知府道:“制台大人说,他从朝廷来的时候,就曾听说,浙江近来乌烟瘴气,还让下官循规蹈矩,说什么吏部那边,早有提拔之心,还说新任吏部侍郎王右是下官的同乡……”
汪知府倒也不隐瞒,事无巨细,尽皆抖落出来,可见他是打算和徐谦一条心了,什么吏部侍郎,有多远滚多远。
徐谦道:“你的意思是说,制台对浙江的现状有些不满,另一方面,还想招揽于你?”
汪知府忙道:“下官也不敢确认,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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