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 作者:青山荒冢
“和尚,你慈悲为怀,我不如你。”赵冰蛾手抚心口,低低一笑,“好,长生蛊我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我死之后,你自绝而亡,随我同棺而葬做个垫背,如何?”
玄素脸色大变,恒远惊呼出声:“师父,不——”
“好。”色空神情未改,仿佛诺下的不是生死,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字而已。
恒远想要反对,却依然被色空一只手按住动弹不得,他起不得身,只能抬头看色空,老僧面容古井无波,声音不大,却如暮鼓晨钟:“恒远,你入我门下时,问过我三个问题,如今明白了吗?”
恒远浑身一震。
——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吗?
——断痴缠,绝妄念,忘迷乱,弃业障。
——苦海无边,真能回头是岸吗?
——知心,悟道,明情,净性。
——渡厄苍生,非得我入地狱吗?
——因果化业,救苦救难,慈悲为怀。
老僧缓缓松开手,他跪伏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泪如雨下:“弟子,明白了……阿弥陀佛。”
玄素双拳握得太紧,指节都已发白作响,可是他有那么多话想说,却又不晓得该从何说起,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
赵冰蛾的笑容忽然间灿如春晓之花,一扫失血重伤后的苍白疲惫,仿佛经年夙愿终于得偿,连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
“好、好、好!”她轻轻拍掌,“慈悲为怀的西佛,那就这样一言为定了。你带着两个小辈回去处理后事,我跟他们俩还有话说。”
色空颔首,一手拉起恒远,一手牵住玄素,向无相寺方向走去。玄素一步三回头,明显是不想走,可惜色空的手握得很紧,剩下的三人也没有留他在此的意思。
等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赵冰蛾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面对楚惜微,忽而一笑:“楚门主,端清道长,我们再做一笔交易吧。”
楚惜微目光微凝,端清不置一词,赵冰蛾心知这两个人都不好糊弄,故而开门见山:“楚门主,我的属下传过情报,说你急于寻找极寒之血,这个东西我给你。”
楚惜微瞳孔一缩。
赵冰蛾身具极寒内力,更是此道高手,其功法阴寒乃楚惜微生平仅见,自然也打算过她的心头血,然而此物关系重大,就算全盛时期取血也要伤人根基,如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何况是赵冰蛾现在的情况。
她却不管楚惜微心中转过怎般念头,径自道:“稍后你让孙悯风取蛊之后,可趁机将心头血一并取走……当然,我有条件。”
“……你要什么,我都可答应你。”
赵冰蛾勾了勾唇,道:“我这些部下为我卖命多年,我承母业又为其主,他们没有半点对不起我,我也不能枉顾他们……所以,我死之后,他们就属于你,退隐江湖者你要好生安排,杀伐为战者你也不可辜负,剩下的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魔蝎”之强,无论黑白两道都有目共睹,可是这样的一支力量太过扎眼,赵冰蛾死后更无人控制,其下场绝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能抹灭前尘生平、从头开始的百鬼门。
然而要做到这个要求并不容易,楚惜微却连半点犹豫也无,沉声道:“今日之后,世无‘魔蝎’;不论来去,我必善待。”
赵冰蛾定定地看他半晌,道:“我信你。”
说完,她又转头看端清,微微一笑:“端清道长,你应我一件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第168章 长生
赵冰蛾对端清说了什么,楚惜微不得而知。
她只是上前一步凑在端清耳边,轻轻开口低低压声,以楚惜微的耳力竟然听不见一字半句,只在赵冰蛾抽身退步后看到了端清一瞬间冷下来的脸色。
自认识以来,端清从来是个喜怒难见的人,冷静自持到几乎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哪怕近日如春冰乍破偶尔流泻一线柔光,依然清寒得让人如履薄冰,直到此刻他睁开眼,刹那间如藏锋出鞘,锐利得叫楚惜微差点忍不住拔刀。
“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要怎么查,你应该比我清楚。”赵冰蛾退后几步,手指拭去再次溢出唇角的血,“我要你答应,亲自杀了赫连御,不得假于他人之手……只有你,才能杀得了他。”
她说话时直视端清,不放过那人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手掌悄然落在刀柄上,楚惜微毫不怀疑若是端清露出半点犹豫,赵冰蛾就算拼了命也要出手。
楚惜微凝眉,握着惊鸿刀的手紧了紧,好在赵冰蛾话音刚落,白发如霜的道长就点了头,道:“好。”
他说完这个字,赵冰蛾如释重负,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懈下来,险些没有站稳,幸好被端清扶了一把。
赵冰蛾站定了身,笑道:“既然你们都答应了,我也别无所求,把鬼医找过来吧。”
端清忽然道:“下属,仇人,前尘……这些你都毫无疏漏,却为何连一句话也不肯给他?”
楚惜微怔了一下,转念便想到端清所说之人是谁,顿时也看向赵冰蛾。
“我对他……无话可说。”赵冰蛾默然片刻,“纪清晏把他教得好,如今他比我想过的千百种模样都要好,我还有什么话能给他?不过是,多说多错罢了。”
楚惜微摇了摇头,劝道:“前辈,玄素心思聪慧,这连日变故恐怕他自己心中已有考量,你就算不说,他也是信了,何必要拖着一个答案抱憾而终?”
“楚门主,你未曾为人父母,自然不知道何为‘谨小慎微’。”赵冰蛾轻声道,“当年他在我身边,我没有护他周全的本事,让他毁容伤脑九死一生,若是没有纪清晏,也许他就早早夭折,连尸骨都不知覆土何方,更别提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端清道:“他不会怪你,是你自己不肯释怀。”
“我这个人心眼儿小得很,把他放在了心尖上,旁的就什么也没地方放了。”赵冰蛾摇了摇头,“何况,纪清晏对他都恩重如山,可我不分是非黑白在十三年前重伤于他,使其寒毒入骨摧折伤体,导致了病重早亡……哪怕这是因为赫连御的算计,到底是我亲手犯下的过错,无可推脱,也不能忘记,若是叫他知道了,又该如何自处?”
楚惜微问道:“三十年前将你身份告知白道众人的,真是端涯道长吗?”
“曾经我是这么想,后来才知道……我冤枉了他。”赵冰蛾叹了口气,如她这样傲气的人唉声叹气皆是示弱,会这般叹息实在少见,“我早就该明白,纪清晏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会在背后捅人一刀?可惜直到五年前,我才晓得当年揭露我身份的是赫连御,他先在思决谷战场故意留下知我身份的活口,又派暗桩匿名去信各大掌门,只是为了将我逼回迷踪岭,让他充当好人谋取利益,是我……为情所误,错信错疑。”
端清凝视她片刻,忽然道:“师兄遐升之前,已将玄素身世告之于我,他脸上并无怨愤,也让我不要迁怒。”
赵冰蛾眉梢微动:“道长仁心明德,是我对他不住。”
端清摇了摇头:“玄素俗家随师兄姓纪,名为云舒,你可知其意?”
赵冰蛾一怔。
天下人生老病死瞬息万变,恩怨情仇也莫衷一是,既然难定是非对错,又难求举世皆从,那么只要俯仰天地无愧于心,旁人置喙与否又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