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 作者:青山荒冢
“哈,我姓慕,名清商,在江湖上忝有薄名,至于身份不敢言,只问夫人是否认得这把剑?”慕清商微微一笑,解下背上长剑,递过剑柄,让腊梅看到了剑格上的流云刻纹。
腊梅霎时心头快跳。这些日子她虽然没在夫人面前伺候了,之前却无意间听她与老爷的谈话,说要给大少爷请一位教授武学的师父,而人选似乎是中原武林风头正盛的一位剑客,名号破云。
她心里明白,这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却不是她家御儿能接得起的。倘若因为赫连御的原因,让赫连麒失了这样的机会,不但他们母子会招来麻烦,恐怕还要牵连这好心的大人。
然而没等她开口,身后就传来稚嫩的声音:“真的吗?”
慕清商早听到他跑过来了,不过在他眼里,男女老少都该一视同仁,更何况这是关乎孩子未来的大事,因此也没阻止他偷听,闻言蹲下来,手指擦掉小孩嘴边的糖渍,轻笑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赫连御刚要说话,就被一手捂住了嘴,腊梅咬牙道:“我替御儿谢了大人抬爱,只是他年幼势微,没有这样的福气,我身边也离不得他,就…
…辜负大人好意了。”
慕清商皱了皱眉,他道:“恕在下之言,夫人母子的处境并不为善,何不借此脱身?”
“各人有各人缘法,没那个命,就不要去争,否则……”腊梅忍住眼泪,她毕竟只是个大事不知的女人,年纪也大了,没有那般敢抢敢争的勇气,只想着忍气吞声地平淡度日,哪敢平白无端跟主家少爷争利?
慕清商还待再劝,门外就传来了赫连绝的声音:“慕先生,原来你到了这里。来,越儿快给先生见礼。”
他回头一看,赫连绝满脸含笑似乎刚才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身后除了几个护卫仆从,就只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剑眉星目,颇为英气。
这便是赫连绝的长子,赫连麒。
此子他有所耳闻,据说天资过人、品行端正,他来之前也抱有期待,但是现在见面之后就在心里摇了头。
赫连麒资质不错,但此子看似温和无争,笑容里却含了算计,分明是个还没修炼到家的小狐狸。
慕清商自问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只不过有粗浅的看人眼力,混迹江湖十年没被浪潮压下,不过是幸于所遇人事并非大奸大恶,算是老天开了眼给予眷顾,因此他对于徒弟要求也并不苛刻,只要心思端正就行了。
毕竟这世上勤能补拙,本性却难改。
他心里叹气,又看了赫连御一眼,适才腊梅明言拒绝,现在当着赫连绝的面自然不好再提,只能设法给这两人加些保障,好叫他们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这般想着,慕清商伸手再摸了摸孩子的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敬请珍重。”
“谢大人通达。”腊梅低下头,用力按住赫连御,不敢让他哭出来。
慕清商随赫连绝他们离去,赫连御在腊梅怀里用力挣扎着,他鼻尖是熟悉的盥洗味道,眼睛还死死盯着慕清商逐渐远去的背影,嘴里残留的甜味也慢慢回转成淡淡苦涩。
腊梅的话还在他耳朵里回响,他年纪小,听不懂那么些弯弯绕绕,只在这刹那间明白了一件事。
年幼无能,势单力薄,就永远没有选择的机会。
三、
赫连御终究还是做了慕清商的徒弟。
那一日过后,慕清商跟赫连麒相处了几日,此子表现一如他所想,根骨不错,心思却重,难把心机用在正途上,看似落落大方,却尽是小家子气。
赫连绝看出了他兴致缺缺,倒也不急于施压,亲自接手了赫连麒的教养,请慕清商两月之后再回来看看。
慕清商不喜欢迷踪岭,如此自然不会久待,他离开赫连家的那一天,赫连御没有出现,他去小院里看了看,也没见到腊梅,便只好带着些遗憾走了。
可他没想到重逢来得这样快,也这样猝不及防。
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一路并不赶趟,只单人匹马悠闲自得,三天下来才到了一处边陲客栈,入夜时分正在客房歇脚,忽然有店小二来叩门,说楼下有个孩子来找他。
慕清商有些惊讶,下楼之后才看到赫连御灰头土脸地蜷在客栈门边,眼巴巴地望着楼梯方向,看见他的时候,好像满身灰尘都抖了抖。
赫连御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娘没了,她让我来找你。”
说完就倒了下来,慕清商一把捞住他,把了把脉才放下心来——太累,太饿,悲怒攻心。
短短几天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慕清商让小二烧了热水,再吩咐送了米粥小菜,亲自动手把小野狗一样的赫连御洗刷干净,等赫连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摘下了面具,正在吹凉一勺滚烫的米粥。
听到动静,他侧过头,轻声问道:“醒了?”
满室烛光似乎都被收在那张面容上,右眼角下的朱砂痣似有容华。
他还小,不知道什么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只知道慕清商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然而这么好看的人,现在眼里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他。
他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结果让慕清商抓了出来,拿被子裹好身体,只露出个脑袋瓜,然后一勺一勺喂完了一碗米粥,这才问道:“你饿了好几天,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御的手抠着被褥,半晌后却是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娘没了,她让我来找你,我就一路打听跟过来了……你收我做徒弟,我什么都听你的,别丢了我,好不好?”
慕清商不忍心去逼他,决定自己去打听,眼下不再追问,道:“好。”
短短一个字,赫连御的眼眶便红了,可他这一次没哭,只是身子在瑟瑟发抖。
他这副样子,慕清商反而更担心了些,一步也不敢离。等到赫连御终于再度睡过去,他才拿了些银钱给跑堂,吩咐他出门去打听些事情。
自然是什么也没打听到,腊梅母子在赫连家是最低贱的存在,少了这两个人,还不如少了两条狗引人注意。
他不知道,其实在他离开赫连家的那天,赫连御正在被打。
赫连钊挨了父亲一顿教训,本来就心中有气,再听说这位贵客竟然没看上自己大哥,便把一切都迁怒在赫连御身上,那天趁着大家去送行,他就把赫连御拎到了后山,打了个半死。
他这次学乖了,打人不打脸,用的也是巧劲,管叫人痛得死去活来,外表却瞧不出多少端倪。打完之后,就施施然下了山,准备把那小兔崽子留在山林喂狼,回头死无对证,谁也不会因为这么个小贱种来触他霉头。
好在腊梅很快就来了。
她看着赫连御被带走,不敢拦,哪怕心急如焚也迈不出腿,直到看见赫连钊下了山,才敢进山去找赫连御。
赫连御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连疼都喊不出生了,像个奄奄一息的猫儿,腊梅忍住眼泪把他背回来,掏出慕清商当日留下的药胡乱给他擦涂,却听见孩子嘴里喃喃念着“带我走”。
刹那间,她捂住嘴,泪如雨下。
赫连御醒来,就看见腊梅一动不动地坐在身边,像一些不怀好意的下人故意唬他时所讲鬼故事里的尸体,直到他小心伸手去摸了摸,被反手攥住,吓得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