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点渺茫的希望,也要被夺走了。
冉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衰落了下去。当初帮她进行手术的眼镜男人,早已不见踪影。请来的其他医生,都说她活不过这半年。
他花了很大代价,也被骗过。最终,因为一次投资失误,家产被他尽数败光。豪华的房屋,顿时变成了空荡荡的壳。
那次的投资,刚好和她的一个情人有关。他也怀疑过,她是不是以自己的方式,在乖巧地“报复”着他
所幸,她还是没有离开他。看到她的笑脸,哪怕知道她不是因为他,他也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
家道败落以后,玛丽安娜也来看过他。
七年前,冉冉跳楼以后,这个妹妹因为愤怒,曾经跟他断绝关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逐渐跟他恢复来往。
出乎意料的是,一心向往爱情的她,选择了去修道院,并没有结婚。以致他都怀疑,她那个一直通信的爱人,是否真的还在这个世界。
世事变化前,再多的误解和仇恨,也会化为笑谈。离开之前,玛丽安娜转过头来,分别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时间……要幸福啊。”
拥抱时,她在他耳边低声说。他鼻腔一热,无法再出声,只能抱紧了她的背。
现在的他,早已丧失了这个权利。
……YúωаńɡSんの。ME
玛丽安娜给他介绍了工作,还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部借给了他。在她的帮助下,生活总算有了好转的迹象。
苦难给了他反思的机会。他想起这七年的一切,感觉一切都像梦境一般,虚幻的不真实。
——或者说,他不愿接受,那个过去的自己。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他所做的一切,跟他内心的期望,完全是背道而驰。但他不知道那期望是什么,承认后果的代价也太沉重,他不知该如何弥补。
如果回到过去,会不会好一点?……他曾无数次这样问过自己,但一想到后果,他又感到惧怕。
父母的关爱、生存的愉快……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个她了。连她也要放弃,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勇气。
时间没给他思考的机会。冉冉一天比一天憔悴了。她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沉默,笑容也越来越少。因为没钱维护,她只能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
没人说死亡的事。但他们都明白,分别的时候,已经要到来了。
……
“……。”
那一天,他刚回到家,就发现冉冉倒在地上。
她的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思维程序的破损日渐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正常行走。
他冲过去,抱起了她,想送她去医院。她却以微弱的声音阻止了他,要他带着她,在房内四处转一转。
她祈求地望着他,察觉到这是她的最后心愿,他犹豫些许,还是答应了。
房子连带庄园,都是祖传的。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卖房,就是因为其中,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
父亲、祖父……他们家的祖祖辈辈,都曾在这里生活。他在这里成长,也终将重复他们的命运。
遵从冉冉的心愿,他抱着她,走遍了每一间房间,对她说着他的父母,被忽视的童年,扭曲的亲情和爱情……她缩在他的怀里,静静阖着眼睛,头一次没了笑容。
回忆的终点站,便是夕阳下的花园。蔷薇仍然盛开着,花园内穿梭的园丁,大厅内的仆人,站在露台上的女人……那个繁华的家族,早已不见了踪影。
微风拂过,如血的蔷薇中,他面对着夕阳,席地而坐,将冉冉放了下来。
橘红色的夕阳下,怀中的人却是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她拼尽力气望着他,眯起眼睛,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察觉到她的嘴在动,他急切地俯下身,想听清她的言语。她却抬起手来,抚上了他的脸——
“……!”
意料之外的三个字,让他瞪大了双眼。他张开嘴,刚想回答,她的手却从他的脸颊旁,滑落了下去——
“……对不起。”
与擦肩而过的告白相反,她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句空虚的道歉。他从未倾听过她的心声,而这一次,死神毫不留情剥夺了,他向她倾诉心意的机会。
他终于得到了一切:她的身体,包括她的心灵。但空荡荡的花园里,他坐在夕阳下,等着怀中的人慢慢冷却,内心只剩无尽的空虚。
一瞬间,他像回到了十多年前,母亲去世的那个雨夜。他当着她的面,说着不要她的东西,恶狠狠把她的项链,摔回了她的身上。
——我喜欢你。不希望你走。希望你留下来。
那句他没说出口的话,而今面对着另一个女人,他同样没能说出来。命运的齿轮转动着,父母的悲剧,在他的安排之下,再次在他们身上重演。
终于,一切都离开了。就像那个雨夜,母亲闭上了眼睛,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人。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对他而言,与其说是诅咒,倒不如说是期盼和祝福——他希望能随她们而去。但命运是残忍的,它带走了他身边所有人,只留下他这个罪魁祸首。
不,所谓的命运,其实并不存在。让事情变到这幅境地的,从头至尾,只有他自己。
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
如果能改变这一切——
但“如果”永远是“如果”。冷冷清清的花园中,他紧抱着怀中那具毫无温度的身体,头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没有人在等他。
没有人会再来。
他只能困在这里,回忆着过去,重复单调的祭奠。
如血的蔷薇,密密麻麻地围住了他,一圈又一圈,将他困在了花园的正中央,宛如永世无法脱离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