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终归……是觉得对不起师父的。如果当时我听了叶昭的话,如果当时我没走……师父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我不也一样么。”廖山苦笑,“不全是你的错。”
傅怀心中憋闷,不想谈这个,转了话题:“叶昭信里说,师父前些日子入宫了一回。”
“贵妃病重,师父声名在外,又在天子脚下,难免的。”
“他还说……师父在宫里遇到了少文。”
说起此事,两人具是沉默。陆予向来是四人中最为勤勉的,能走到如今这步也是预料之中。
御医算是一个大夫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但身在宫中又有许多身不由己。孰轻孰重,全看个人选择。
当年薛白声名鹊起,天子曾亲自下诏入宫,薛白婉言拒绝。一旦进了那座围墙,或许就再也不能为平民看病。有些人求之不得,有些人却有不同的选择。
聊到傍晚,廖山起身告辞:“那便说好,到时再见。”
傅怀点头,送他出门。
一开门,却看到有个人直愣愣立在外面。
还是梁衙。
廖山奇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梁衙道:“神医还未答应我。”
廖山道:“不是拒绝你了么?”
梁衙道:“不同意收我为徒就不算答应。”
廖山被这少年逗笑,干脆拍屁股走人:“那你和他说去吧,我不管了。”说罢解开拴马绳。
梁衙见他牵马,惊异道:“原来你不是神医啊!”
廖山更觉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然后潇洒地牵着马下山了。
梁衙这才将脸转向傅怀,傅怀神情淡淡的,一身衣服华贵,清隽冷淡。不仅不是个老头,而且怎么看都和这山野格格不入。
“你才是神医?”
傅怀看了他一眼:“是。”
得知神医不是方才那个大汉后,梁衙却莫名觉得有些欣喜。他兴奋地问:“那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傅怀不理解这少年的头脑,几次三番拒绝,他是没听懂还是怎么。
梁衙继续道:“神医今日不答应,我就不回去了。”
傅怀打量他:“你……在此站了一天?”
梁衙点头。
傅怀继续打量:“穿着打扮看来家境也当殷实,来找我学医是为何?”
梁衙愣了下,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反问道:“那神医瞧着也非凡人,怎么也学了医?”
傅怀被问住了,还真答不上来。当年正是因为要拜师父为师,才被家里赶了出来,断绝关系,到现在都未回过。
景安傅家的三少爷,从小饱读诗书,心怀大义,决心要济世救人,却满眼皆是家族官场的黑暗,这才决心入医行。
这些都是往事了,和这少年也说不着。说了也未必能懂。
梁衙见他不答,还当他不高兴了,连忙道歉,又道:“我自觉天赋非凡,符合神医的标准,还当不上神医的弟子么?”
“自觉天赋非凡?”傅怀笑了笑,却并非嘲笑,因为这句话实在听来耳熟。
当年他拜薛白为师时,说的正是这句话。
十年晃眼过去,如今想来,师兄弟拜师学医的那些日子,真真恍如隔世。
傅怀看着眼前的少年,恍然间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轻声道:“好啊,我收你为徒。”
梁衙没想到这么容易,愣是傻了好长一会儿,然后高兴地就要磕头拜师。
傅怀道:“不过你听好了。”
“我收徒向来条件严苛。入我傅师余门下,务必戒骄戒躁,严谨治学,尊师重道,胸怀仁义。若有一点做不到,大可离开。明白了么?”
与十年前薛白收徒时对他讲过的话渐渐重合,而少年如今的眼神又一如他当年。
“我明白,师父。”少年重重磕头。本来不过是一个赌约而已,此刻他却认真地应下承诺,记下誓言。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誓言一遍遍,仿佛还在耳边。
山中有风吹过,一如昨日。
作者有话要说:
大致交代了一下师兄弟几人各自的结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兄弟几人也是。
借用金大侠的一句话,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