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嚣出狱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长梦。
梦里回到了他和秋凝尘相识的那个秋天,彼时正处于高一的他们都还没分化,在相邻不远的两个学校各自圈地称霸。
他周六晨训前给秋凝尘发了两条消息。
早晨六点:哥出来了,早晨还真有点冷,去训练了。
半小时前:靠,真困,定点三分投十中一,又被教练骂了。
他俩中午约了见面,秋凝尘睡醒只给他回了一个省略号。
他们约在离两所学校中间的商业街,康嚣训练结束后特意在球员休息室洗了个澡,怕有洁癖的秋同学嫌弃。
等他顶着一头湿发紧赶慢赶到商场门口,秋凝尘已经恭候多时了。
周六上午的商场门口人来人往,秋凝尘站在门口两人高的卡通模特旁边,他今天穿了条黑色束腿裤,上身宽大的梭织外套,还煞有其事的绑了发带。
秋凝尘极适合这身衣服,嚣张又不夸张,显得初长成的少年肩宽腰细,长腿又细又直。
康嚣远远的就看到了他,心里跟着商场里的音乐节奏一块儿咚咚咚跳个不停,他对着商场的玻璃检查自己,确认站在秋凝尘旁边不会显得邋遢,才大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的?”他们也才认识不久,康嚣并不知道秋凝尘是个有钱有权的下放体验生活的富二代,没瞅见秋凝尘的自行车,还随口问了一句。
秋凝尘与康嚣并肩走进商场,随口答道:“打车啊。”
“……你不骑车来吗?”
“离家太远了啊。”秋凝尘远远的看了一眼人挤人的观光电梯,又折返回扶梯上楼,“再说了,那车是在学校代步用的。”
我看你就是懒,康嚣心里吐槽了一句,嗓音里带着调笑,故意嘲讽问:“嘿,你家在哪儿啊,哥哪天骑车送你回去?”
秋凝尘抬腿踹了康嚣一脚,把手里拿着的纸盒子塞进他怀里,“没事干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这……什么啊?”康嚣捧着纸盒跟在秋凝尘后边,把盒子举得老高。
素雅的米白色纸盒子正面印着几株嫩绿色的草叶,没有半个商标。
原本没打算给康嚣带蛋糕的秋凝尘:“你不会自己看啊!”
康嚣单手把盒子从手扣处打开个缝,见里面是个直径有碗大的小蛋糕,用奶油厚厚的涂了一层,顶上装饰着两颗车厘子和不知名的绿色小叶。
康嚣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那天是他生日,他自己都是早晨看日历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
康嚣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从小生活在祖父母膝下,这样的孩子总是早熟的,几次家长会就可以看出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早在小学的时候,他就自己刻意忽略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秋凝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今天是他生日的,只是因为家里的张阿姨多做了份小蛋糕随手带来,却歪打正着。
再坚强也不过是个才17岁的孩子,康嚣一瞬间觉得眼眶有些湿热,放慢语气叫道:“那个……凝尘。”
“突然叫这么肉麻干嘛?”秋凝尘被他突然的温情吓了一跳,再被商场里过冷的空调一吹,汗毛都竖了起来。
康嚣的声音里混杂着一丝羞赧:“我们今天能吃面吗?”
他的情绪都显露在表情里,一有反常就像平静无波的水片泛起波纹,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
秋凝尘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点点头。
感动这个傻子,只需要出门前几秒的犹豫。
他俩绕了个弯去了烤鸭店,秋凝尘催着康嚣先和领位的服务员去餐桌点菜,自己留在前台,多要了份长寿面。
康嚣一改前日里狼吞虎咽的架势,吃得匀速端庄,但桌上一份烤鸭和几份精致的小菜还是都进了他的肚子。
长寿面是打着打卤面的名号上来的,很小的一碗,赶不上康嚣平日里吃的三分之一。
他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地挑了个头,面又长又劲道,拽了好远都还没断。
慌张地看了正在低头给别人发消息的秋凝尘一眼,生怕他知道,快速把一碗面吃完。
秋凝尘坐在他对面喝梨汤,余光瞟见他那蠢样儿,不由自主地勾唇微笑。
从认识开始,他俩一起吃过数十顿饭,唯有这一顿,里面融入了一丝说不清的温度,又绵又暖。
康嚣甚至不记得他们见面是为了什么,画面一转,便是他送秋凝尘到街口,他心情极好,把那个小蛋糕捧在手心里,像是得了什么宝贝般雀跃。
他们站在街口路边吹着初秋的微风,出租车一辆辆从面前过去,秋凝尘淡定地看着,双手收在外套口袋里,脚尖在原地画圈,完全没有招手的意思。
康嚣就陪着站在行人道边儿,不知道面前这个小混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等了约莫十分钟,远处车流里缓缓开过来一辆钨钢灰的骚包gtr,放慢车速停在了二人身边。
秋凝尘拉开车门,驾驶员看上去像个年轻男人,缩在车里,一张口说话却十分稚嫩,“你跑这么远干嘛啊。”
“你小心我告诉交警你未成年用你哥的驾驶证!”康嚣听秋凝尘低声骂了那“男人”一句,从副驾驶上拿出一个黑色的鞋盒。
“46的,是吧。”他把鞋盒塞进康嚣怀里,不等傻大个儿出声拒绝,抬脚上车,“我看你前两天发动态说最近喜欢这个。”
gtr撅着性感的小屁股驶入车流,秋凝尘从车窗探出头,对愣在原地的康嚣摆摆手。
“生日快乐。”
康嚣猛地惊醒。
月光从那个方格子小窗悠悠映在他脸上,逼仄的监牢里鼾声四起,他等着漆黑的房顶愣了许久,颤抖的双手缓缓捂住了脸。
大约这一天又是自己的生日。
过去的二十五年里,他只过了那一个生日。
天一亮就要离开这个四四方方的空间了,可他竟不知该去何处。
睡意跟着梦里香甜的小蛋糕一同散去,康嚣轻轻的叹了口气,一时间脑海里思绪翻涌,把劳改的日子叠成了一个个交替呈现的画面。
他在监狱的第二年,秋凝尘的朋友来看过。
康嚣问,“你们尘哥,他回来了吗?”
就是那个开gtr的少年,嚣张地坐在他对面,愤愤不平的骂他:“孙子。”
少年见他没反应,骂骂咧咧的嘟囔:“你自己摸摸良心问问,他秋凝尘还敢回来吗?高二暑假回来,你们在温泉度假村集训,他看着你和一男生在夜间球场斗牛。高三你毕业他回来,您呢?过失杀人加强丨奸宣判。”
“你那会儿说alpha和alpha没结果,对吧?孙子?”
“老子以为你是个不敢跃出世俗的怂货,没想要你也挺有血性的啊?”
一向以嚣张凶悍著称的康嚣安静地坐着,任由少年的话语一寸一寸钉进他的大脑,反复张口想确认事实。
少年没听康嚣说什么,他是来替秋凝尘带话的醒了,骂到最后只留下一句:“秋凝尘说了,以后你出来,兄弟还能做。”
径直挂断了传答。
他们可都是alpha啊,他在说什么?自己和秋凝尘难道不一直是兄弟吗?
高中阶段的康嚣执着的认为自己喜欢的是omega,再怎么也该是个beta,两个alpha有什么搞的?平时床下称兄道弟,易感期床上打架吗?
他坐在监狱的硬板床上想了数千个日日夜夜,高二那年在球场上初见文燃,学弟又高又瘦,自带着一股傲然凌人,与他记忆里那个斜靠在高中边上巷子里的高个儿男生重合。
少年秋凝尘上身的白衬衫纤尘不染,新式校服领带解开了挂在脖子上,抬头随意瞥了他一眼。
康嚣想起了那盛气凌人的一瞥,或许他从来就没忘记过,也一直深深喜欢着。
后来劳改的日子里,康嚣坐在改造车间里冥想,只想问问秋凝尘,那些单恋的岁月,他的心口有多疼。
他喜欢错了对象,又坐在方寸天空里爱了秋凝尘很多年。
窄窗照进来一缕不甚明晰的晨光,彻夜辗转的康嚣翻了个身,默默地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天亮了,他和秋凝尘的故事,也才写了个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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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