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道:“没事,带了伞。”
雨天路况不好,他们比预想中到的稍微有些晚,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沉,东西太多不好拎,顾轻舟只能尝试着把车一点点开了进去,幸而路边还有位置。
他把车停在巷口不远处,然后下车撑开伞,走到后备箱把准备好的礼盒递给江絮,雨水溅湿了裤脚,湿漉漉贴在身上,看起来不大舒服。
江絮反正没抱什么希望,已经做好了被江母用棍子撵的准备,只是他不想让顾轻舟看见,拎着沉甸甸的礼盒对他道:“我先上楼,你把车开出去,免得等会儿路堵了。”
顾轻舟闻言点头,想把伞递给他,江絮却没拿:“我就几步路,没必要拿伞。”
顾轻舟只好打消念头:“我送你进去,你进去了我再走。”
离家门口就小半条巷子的距离,他把伞撑在江絮头顶,把人送到了门口,江絮走进楼道时,不知道为什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轻舟离他不远不近,稳稳撑着伞,示意江絮快上楼,无声道:“没事的。”
江絮原以为遇上这种事,本该是他安慰顾轻舟,没想到反过来了,他顿了顿,这才转身上楼,一步步数着楼层,然后停在了家门前。
江絮有钥匙,但如果江母不想见到他,他不会强行进去。把礼盒轻轻放在地上,楼道寂静,只能听见外间喧嚣的雨声,他略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这才敲门:“妈,我回来了。”
隔着一扇门,江母正坐在沙发上叠衣服,听见敲门声的一瞬,她几乎是下意识就站起了身,但不知为什么,又生生顿住了。
江絮站在外面道:“今天端午,我给你买了点东西,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就把东西放门口,一会儿你记得拿。”
江母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他,总归心中仍是有疙瘩,闻言没有出声,静坐片刻,只继续叠着衣服,苍老的指尖拂过那平整得不能再平整的领口,一点点捋平只有她能看见的褶皱。
江絮虽然知道她不会开门,但真到了这个份上,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他睨着有些斑驳的墙壁道:“妈,袋子里有治风湿的药,你记得按时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我在公司挺好的,你别担心……”
“下雨天多穿衣服,上下楼要注意……”
江絮不知道该说什么,恍惚间他似乎说了很多,又好似只说了一点,末了静下来,片刻后才出声道:“那我就先走了。”
因为下雨,楼道角落有些潮湿,白色的墙皮大片掉落,露出里面斑驳的墙体,昏黄的灯泡一闪一闪,视线有些明灭不定。
顾轻舟没有走,或许是担心江絮被赶出来,又或许是担心他没有伞,总之一直在巷口等着,掏出火机点了根烟,夹在指尖,半天却也没抽一口,星火逐渐燃尽,烫得指尖一缩,最后悄无声息滚落在雨地里,湿泞一片。
江絮出来看见他时,怔了怔,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顾轻舟就已经发现了他,上前将雨伞撑过他头顶,遮住淅淅沥沥的雨水。
江絮眨了眨眼:“你怎么没走?”
顾轻舟顿住,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怕你没伞……”
江絮出来的这么快,他就已经能猜到里面情况并不如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着痕迹将伞朝他那边倾去,后背肩头洇湿了大片。
江母站在窗边,正对着巷口,蜿蜒的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令她难以看清外间的景象,她轻轻拉开一条缝隙,雨声便潮水般涌来,嘈嘈杂杂。
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幕,江母看见江絮和顾轻舟并肩走出了巷口,身后的灰墙电线都透着腐朽老旧,背影却挺拔鲜活,后者撑着伞,竭力倾向前者,半边肩膀已经笼上了一片湿痕。
江母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关上窗户,她转身的一刻,背影映在墙壁上,已经显得有些佝偻,将所有哽咽酸楚压入心头。
小镇永远是拥挤的,倾盆大雨也不能阻挡这一方天地的喧嚣嘈杂,人声鼎沸,路边的碟片店放着抒情歌,一直传了很远很远,街对面也能听见。
江絮接过顾轻舟手里的伞,在雨幕中悠悠转了个圈,倾向他,水花轻溅:“我记得以前小时候,在这里跟别人打架,然后我妈拎着棍子撵了我三条街,把我打得几天都没下来床。”
顾轻舟看向他:“你把别人打的很严重?”
江絮说:“不严重,就是蹭破点皮,那个时候我还生气了很久,气我妈下手这么狠。”
彼时江絮不懂,不懂江母有多害怕,他只记得江母抱着他哭,让他不要打架,不要学坏,万一以后走上歪路,没有人拉他回头该怎么办?
江母知道她不可能陪江絮一辈子,她宁愿小时候对他狠一点,严一点,也不愿意在自己死了以后,江絮跟着别人去当地痞流氓,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顾轻舟拍了拍肩上的雨水:“不过你好像还是很爱打架。”
江絮笑着看向他:“你信不信,我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打过架了。”
以前的那些冲动好像都没了,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江絮不计后果的去打一架,他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是风云人物,但踏出校门后,终于开始偃旗息鼓,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但他在过上这种平静安稳的日子时,似乎也丢掉了少年时的一腔孤勇,热血沉寂在心底深处,白日平静,夜晚辗转难眠的时候却鼓噪不休。
“我信,”
顾轻舟说:“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