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恍[GL] 作者:江照
如此深谋远虑,明达毫不遮掩地禀报,李遇思量之下,也明白这些该是郎怀借着妹妹的口行谏言一事,实则已然是避风头了。所以任凭底下因此吵做一团,李遇将这些奏折全部封存,看也不去看。
长安城的这些风波不断,沐公府老夫人的小跨院仍旧安宁,几个老仆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夫人身子骨已经油尽灯枯,怕是熬不到盛夏了。韦氏亲自送了太医离府,面带忧虑走回来。
“夫人,爷传回消息,说不必理会那些弹劾。”梅君低声将才得的信禀报。
韦氏却摇头道:“阿怀不懂,若此等情形也不反击,下回弹劾,谁知道又会牵扯出什么来。陛下虽未疑她,但谁能担保会是永远?”她只思虑片刻,就拿定了主意,和梅君低声嘱托两句,道:“便这般处置。总要让这些不识抬举的知晓,如今长安士族,以我郎氏韦氏为首。陛下将来就算起意,也要让他束手无策才是。”
“是。”梅君点头应下,伸手打帘,韦氏换上一副轻松神色,抬脚进去。
老夫人愈发枯槁,精神头也不济。她如今愈发糊涂,拉过韦氏的手便唤:“士新啊。”
韦氏顺着她道:“母亲,儿在。”
“我知你心中不喜,但先帝赐得婚,慕研又诞下你的骨肉,你若不接回来,你让我死了怎么和老淇公交待?他平生最宝贝慕研,如今他仙去,你更应该对慕研多些怜惜呐!”老夫人显然记忆混乱,说得话却让韦氏心内酸涩。
“母亲放心,我记下了!”韦氏随口应着,老夫人豁然坐起,道:“明日我便入宫面圣,请陛下旨意,立阿怀为世子。你再去接她们母子回来,不得委屈了她们。”
韦氏忙道:“母亲放心,明日儿去求圣旨。再挑个吉日,去别院接她们回来,和忭儿一起孝敬您。”
老夫人着急看着她,问道:“此话当真?”
“儿什么时候敢糊弄母亲?”韦氏含泪道:“夜深了,母亲安睡,儿定如母亲心愿,今后好生待她们母子。”
老夫人这才打消疑虑,由着韦氏给她拉好被角,念叨了些琐碎旧事,才满足地闭目睡去。
这一睡,终究没再醒来。
宫中得了韦氏报丧的信,当即为老夫人加弗国夫人的尊号。李遇更不顾九五至尊,亲去上香致哀。
“夫人节哀,如今沐公府全靠您撑着,朕替阿怀谢您。”李遇只以郎怀好友身份说话,对韦氏甚为尊重。“我和阿怀等若异姓骨肉,夫人若有难处,尽管说。虽说碍着身份,但朕自会妥善安排处置。”
韦氏没推辞,行礼道:“陛下有心了,若有难处,臣妇会去觐见娘娘的。”
李遇安了心,又说了些宽慰的话,才告辞离开。他也不避讳,正大光明来,昂首挺胸走,一身素服,只戴着玉冠,端得以晚辈礼吊唁长辈的架势,让许多在场的官员明白,沐公府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诋毁的。
李遇前脚离开,沛公上官旖也是一身素袍,只带了一个总角书童上门。他祭奠完毕,陪着跪在灵堂的郎恒,见他神色怔忡状态低靡,嗫嚅片刻,终究开口低声道:“你不能如此!如今弹劾沐公的奏折不断,若你不振作门风,难道要夫人亲自出门么?”
郎恒浑身一震,眸中带着讶色,沙哑道:“弹劾兄长作甚?”
上官旖低声向他解释完毕,叹道:“可惜我空有爵位,却不过是个翰林,说不上什么话。亏得陛下明理,从不理会这些。”
郎恒本稍微挺直的腰杆又折了下去,他苦笑道:“陛下是绝对不会对兄长生疑的。而我,终究是府里最没出息的一个。”
“说些什么瞎话!”上官旖红了脸,道:“你的本事我是明白的,不就是守孝么?在家用功,难道不靠沐公,你便作甚都不成?姐姐常说,男儿应志存高远,不可妄自菲薄。若她听见,定要斥你。”
听他说起尚子轩,郎恒不知联想起什么,耳边染了些许粉。开春天气稍暖,尚子轩便启程去了江南,只怕如今还不知老夫人去了。此去是为郎氏船队首次出航的事,尚子轩不放心那边的掌柜,又逢如今艰难局面,不顾自己风寒未愈,便执意去了。
二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半晌上官旖拍了怕郎恒肩头,叹道:“姐姐怎么也不肯认祖归宗,我知她为何如此,却觉得两件事本不想干。你得空给姐姐多去几封信,好生劝劝。姐姐喜欢经商,我也是支持的啊。她何必如此?”说起这些,上官旖只觉得无奈。
郎恒木然点头答应,道:“我记下了,下月去信会提,你且歇歇吧。”
“也好,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上官旖没听出他声有异样,转身走了。出了灵堂,熟门熟路得去给韦氏问了安,才道:“沐公如今在平西为国效力,我是您晚辈,特告了假,在这儿帮您。夫人,我带了小厮,就和郎恒住一处,也好照应。”
韦氏明白,沐公府人丁单薄,若全靠郎恒一人,只怕顾不过来。她当即应下,道:“你便当这儿是你家里一般,不必见外客气。恒儿那孩子近来心思重,我怕他经历此事,若无人开导,闷出病来。你若能和他一处,我自然放心。”
“可我方才见他,只是气色差,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上官旖拧眉道:“夫人放心,我自会和他分辨清楚。”他刻意这般,不愿让韦氏操心,心下却仔细思量方才郎恒话语间的细节,这才觉察出郎恒有些不对劲。
他劝慰完韦氏,才由郎乔引着去了郎恒院子,住在西厢。
郎乔极是喜欢他,笑道:“沛公先歇着,待会送几个得手的人来,您先用。”
“乔叔,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上官旖忙分辩,郎乔道:“那也不能要您自个儿铺床叠被啊!”
上官旖无奈道:“好吧好吧!但凭您安排!”
第144章 饮马长城窟(一)
看着城外有条不紊的唐军,丛苍澜瑚似乎才明白,土蕃兵围龟兹城近一年,除却损失唐军万余守城军外毫无建树,不过是唐军要借此时机拖延时间以调兵遣将。
于阗被郎怀奇袭,此事已在土蕃军中传开。她穿过了连魔鬼都不敢进入的死海,竟然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再次攻克于阗,一时间郎怀的名头在土蕃军中便如同杀神一般。丛苍澜瑚恨得牙儿根痒,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这个闷亏,半个字都不能多提。
除了镇守碎叶城的几个心腹,如今能有一战之力的土蕃将领,都聚在疏勒城主府中。
花不喇心知自己罪责深重,待丛苍澜瑚归来主动请罪,已经做好至少被削爵为民的准备。但丛苍澜瑚竟然未多责罚,仍旧用他为疏勒城主帅,对此他感激涕零,也对接下来和唐军的交锋充满期待。花不喇要借唐军的鲜血雪耻,这人选自然是郎怀。
“赞普,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碎叶城和咱们的联系。”这员虎将铿锵有力道:“唐军马上的确好生厉害,但骑兵在攻城中作用不大。我们还得提防唐军那种能炸开城门的武器。”
“赞普,花不喇所言有理。”胡菲丝尔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汉子,留着两撇八字胡,很有慨然之色,“但臣以为,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我八万大军,难道不能突围么?”
“然后呢?”丛苍澜瑚带着冷笑说出他期盼的答案:“回逻些?”
本有些吵嚷嚷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罢兵回朝,对于在外征战一年多的土蕃人来说,是绝大部分人所思所想。抢掠够了,享受够了,难道非占着这陌生的土地么?
偏生丛苍澜瑚半分要回去的念头都没有,也没人敢在他面前直言进谏。胡菲丝尔算是胆子大的,意思分明就是趁着还能跑,大伙赶紧回去吧。
“我要整个安西!”丛苍澜瑚说出自己的壮志豪情来:“你们也见识到了,这里一城几年的财富,是我土蕃几代人的积累!如今大唐内乱虽平,但皇帝不过是个好文弄墨的书生!只要打赢此战,将郎怀这批将领折在安西,我土蕃只需五万大军,就能长驱直入!中原江山,就会成为我土蕃牧牛羊的绝好草场!我们的子孙,将永远都是太阳的子民,享受这时间最美的繁华,穿最好的绫罗绸缎,享用最好的玉盘珍馐,再也不用如你我一般,受尽高寒苦楚!”
丛苍澜瑚憧憬之后,又蛊惑道:“届时,裂土分王,在座的都会是我圣城的诸王!”
他见诸人神色各异,变幻不定,又忽而转变话锋,厉声斥道:“胡菲丝尔!你阵前扰乱军心,妄言逃命!其罪当诛!”
胡菲丝尔老谋深算,当即就知丛苍澜瑚要害他性命。他话也不说就要往外逃,早得了丛苍澜瑚眼色的花不喇抽刀直捅,血溅三尺,要了这员虎将的性命。
丛苍澜瑚走到胡菲丝尔的尸首旁,厌恶地弯腰取回他的军符,随手拿袖口擦去血污。
“若再有言退者,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诸将领噤若寒蝉,互相看了眼,对于死亡的畏惧和财富的崇拜,终究让他们一起拜倒。
“尊赞普号令!”
丛苍澜瑚站起身来,神色渐渐恢复如常,他负手走出大门,冷笑道:“花不喇,你去替我办件事。”
于各军扎营处巡完,郎怀和陶钧一前一后回到中军。
韦斯从内迎上来道:“大将军,土蕃有使者前来求见。”
郎怀眉毛一挑,和陶钧道:“方才我正想着丛苍澜瑚,没想到他倒和我心有灵犀呐。”话音未落,她从马背上跃下,问道:“来的是谁?”
“疏勒城守将花不喇和两个亲兵,态度倨傲得紧。”韦斯接过郎怀卸下的披风,道:“末将请到帐中,见探不出什么来,干脆给晾着了。”
郎怀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备些酒水,过两刻送来。对了,兕子呢?怎么没见她。”
“回将军,姑娘带着兰姑娘出去,说傍晚回来。”韦斯恭恭敬敬道:“应该是去诸国营。”
说话间,已然走到大帐外,韦斯退下,亲兵打起帘子,郎怀露出笑容朗声道:“上次战场一别,没料到这么快便见面了。花不喇将军好身手,本将佩服!”她精通土蕃语言,花不喇听出她赞叹的话是发自肺腑,花不喇听得赞美,倒淡了等待半晌的烦躁,也对郎怀的敌意少了些许。他起身拱手道:“沐公回马枪也深得精髓,花不喇许久未败,还想和沐公战场上叫阵的。”
郎怀没在意花不喇这挑衅的话,转到屏风后卸了轻甲,只穿着件月白江绸薄棉衣,腰间用革带扎起,挂了纯钧剑,缓步出来。
她在主座坐定,道:“两军交战,将军来此,有事便敞开了说罢,不必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