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的汐姮蓦地睁眼。
她心中警铃大作,无声无息地朝谢涔之的方向游了游。
谢涔之的身形巍然不动,仍旧举着右手,将血滴入水中, 嗓音一派沉静,“能从那里全身而退的人, 只有一个人。”
齐阚眸色微闪, 循着他话中的意思, 脑海中也蓦地浮现一个名字, 迟疑道:“是卫……”
卫折玉。
君上布下的那些机关极为特殊。
并不是修为越强的人越能靠近那里,若是神族敢靠近那里, 凭那里的天道之力,便能将其粉身碎骨。想要全身而退,不但修为要足够高深, 更要与天道有所共鸣,此外,身上也必须有独属于天衍神君的气息。
正是因为如此苛刻的条件, 齐阚料想无人能靠近秘境,所以不曾派很多人去看守那里。就算到了现在,他也还是想不通,出声询问道:“可是他就算不惧天道,他身上没有您的气息,天道又如何能允许他——”
最后一滴血落入湖中,谢涔之从袖口中掏出手帕,捂住掌心的伤口。
他起身,背对着齐阚,目光却看着湖底的汐姮,冷淡道:“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能。”谢涔之嘲讽一笑,“他很聪明,知道利用自己的血脉,早在最开始阿姮覆灭瀛洲时,他便暗中开始吞噬天劫石的力量,如此非但修为大涨,更能让天道判断失误,将他当作我,继而以假乱真。”
水下的汐姮猛地一惊。
谢涔之说……卫折玉从最开始便在吞噬天劫石?
怪不得!
怪不得她感觉卫折玉修为上涨的速度如此可怕!
若说最开始她将他带回北域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魔,后来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已逐渐能与神族抗衡。
几天前见他,他周身的压迫感更甚。
就算汐姮现在没有修为,也隐隐能感觉到,他带给她的感觉,比往日的赤言更加危险。
她知道他一心变强,猜到他用了什么旁门左道,也想过吸收天劫石力量的可能性,但她觉得可行性太低,若是一般人,更有可能爆体而亡……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早就在瞒着她做这等逆天之事了?!
——“姮姮,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
少年隐忍的嗓音犹在耳边。
汐姮心底五味杂陈,猛地闭了闭双眸。
谢涔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吩咐身后的人:“道云已没什么用处了,他要带走道云,无非是要从他身上探寻本君的秘密。”
他说着,又嘲讽地笑了一声。
“就算让他知道,他又能如何?”
……
齐阚奉命离开,魂不守舍地走了很远,才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谢涔之和汐姮所在的方向。
“看什么呢?”
守在外面的殷晗见他出来,立即凑上前来问道:“你看见谢姮师妹了吗?她的伤怎么样了?性命应是保住了吧?”
“……”
“齐阚?齐阚!”
齐阚望着来时的那个方向,目光逐渐变得幽暗无比。
许久,他转身看向殷晗,淡淡道:“她没事。君上说劫走道云仙尊的人是卫折玉,此事不必追查了,如今的卫折玉,整个藏云宗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等君入瓮便是。”
殷晗听了半晌,皱眉问:“不管了?那道云仙尊……”
“生死由命。”
“……啊?”殷晗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生死由命?道云仙尊?那个在当年叱咤风云的道云仙尊?先不说道云仙尊是君上从前最敬仰的师尊,他也是整个修仙界最德高望重的大能之一,老宗主最信任的长老啊!
真的不管他的死活吗???
齐阚不再等他,加快了脚步一路下山,心底却是越来越沉重。
方才的一幕还反复闪现在脑海中——
“君上,道云仙尊可是您的……”
男人微微转头,目光瞥向他,漆黑的夜色中,他的瞳色如此冰冷,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
“道云不知本分,擅自欺瞒本君多年,单此一罪,便罪无可赦。”
那么冷淡的眼神,像是在执行某种冰冷的裁决。
齐阚本来还想多劝一劝,可是和他对视上的瞬间,他忽然彻底反应过来了什么,又因为那个可怕的想法,隐隐觉得背脊发凉。
他到底是谁?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君上仍旧是君上,即便觉醒成神,他也仍旧保留了属于谢涔之的全部。
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坚信?
大抵是因为君上对谢姮师妹的执着,在她的事上,他仍然会和一个凡人一样爱恨嗔痴,让齐阚觉得,眼前的人仍旧是有血有肉的。
可若抛开谢姮不谈呢?
这世间一切,仿佛都成了他眼底的蝼蚁。
灭杀神族可以在弹指之间。他固然救下不周山满门,却在得知不周山一夜之间被屠尽的消息时,眉眼不兴一丝波澜。
好像最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世间,拨弄着所有人的命运。
就像天道一样无情。
齐阚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一人一龙此刻安静无声。
汐姮其实对谢涔之处置道云的想法并无异议。
对这位“师尊”,汐姮从前有多敬仰尊敬,如今便多厌恶反感。
什么养育之恩,什么教导之恩。
就是他!挖了她的心,又害她沦落凡间数百年!分明是在欺骗利用她,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骗她为藏云宗出生入死,利用她镇守封印,又让她去渡谢涔之的劫!
他们明知道她父君的尸骨便埋在藏云宗之下,明知道她和谢涔之不死不休的命运,却还要这般戏弄于她!
若非是他,哥哥又怎会久久寻不到她的下落,才至神力消耗,灰飞烟灭?
对他,汐姮如何会不怨?
他最好是被卫折玉杀了,否则将来,汐姮也决计不会放过他。不过,他待汐姮再如何不好,对谢涔之却是步步谋划,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谢涔之居然也不管他的死活。
方才齐阚离开时,汐姮明显看出了气氛的不寻常。
谢涔之这般绝情,就不怕下属心寒么?
汐姮在水里游了游,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谢涔之绝不绝情关她何事?她又开始揣测方才谢涔之话里的意思,继续猜他会这么对付卫折玉,她又能为卫折玉做些什么。
可惜她被困在这里,消息闭塞,什么都做不了。
汐姮叹息,尾巴带起一阵水花。岸边的人屈膝坐了下来,一手放在膝上,看着水里的她,也静默无言。
按照平时,如果她不理他,他会坐到天亮再走……下次来还是半夜。
一人一龙沉默着。
不知为何,气氛竟异常和谐。
等到天色快亮时,谢涔之才起身,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沉默着离去。
三界平静了整整十日。
这十日,没有魔族作乱,没有神族出现,而之前搅得天下大乱的神族公主汐姮,在世人眼里,更像是消失了一般。
越是平静,所有人越是笼罩在无声的压抑中。
十日后,藏云宗宗主,如今的天衍神君,做了一个让天下仙门极为震惊的事。
——他要剥夺所有化臻境以下修为修士的灵根,以此加固天道大阵。
无论是散修,还是已有宗门的修士,无一例外。
此令下,原本平静的修仙界,登时炸开了锅。
所有仙门都不敢相信这是天衍神君亲自下的命令,简直比神族入侵还要骇人听闻,要知道那些小门小派之中,几乎除了掌门长老全是化臻境以下的修士,难道所有弟子都要被剥夺灵根,沦为普通人不成?!
这对于那些勤奋修炼数十年的修士而言,又与杀了他们有何区别?
对于宗门而言,又与灭门何异?
这……这简直荒谬!
原本那些早已唯藏云宗马首是瞻的仙门,已经彻底按捺不住了,许多宗主私底下商量着,一同前往藏云宗求见天衍神君,希望他能够收回成命。
然而当日,平安回来的宗主只有一半。
据说那日,天衍神君根本不听任何建议,直接拒绝了他们。
而部分宗主言辞激烈,出言不逊,当场便被天衍神君挖出了灵根,彻底废了修为。
那位天衍神君就这样凌空而立,冰冷地俯视着他们。
“这世间,已经不需要任何弱者了。当世修士众多,多数不过蝼蚁之力,只能浪费这天地灵力。汇弱者之力,而让强者更强,方是生存之道。”
“本君护尔等性命,尔等为天道献身,是荣幸才是。”
“再有议论者——”
“杀、无、赦。”
这位高高在上的神祗,嗓音不透一丝怜悯。
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走出藏云宗的刹那,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魂不守舍。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