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不是一个习惯于怀念过去的人,但是若是过去的记忆涉及到了无花,他就无法不去想、更无法不去回忆。甚至于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着七弦古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无花就坐在他的身边同他说着话,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然而事实往往是这般残酷。
时间没办法倒退,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距离无花从叁栀船上离开,已过去了几个月。
他的伤早就养好了,但他养好了伤,那个让他好好养伤的人却失踪了。起初楚留香以为那是天枫十四郎和南宫灵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直到他后来找到南宫灵,发现他满脸憔悴的正发疯了一般寻找着无花时,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假消息,无花是真得失踪了,没有人知道无花去了哪里,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独自去了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想到这,楚留香的心脏又是一阵抽疼,琴音也在这一刹那间戛然而止。他紧闭着薄唇,就这么盯着这一把七弦古琴看着,看着看着就大笑了起来。
只是笑里并不是愉悦,而是苦涩和不甘。
楚留香拿起放在身侧的酒壶,大口大口的将辛辣的烈酒灌下肚,仿佛只有通过这样才能暂时麻痹神经,不那么难受。
“…无花……无花……”楚留香语气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包含着万般复杂的情愫。
楚留香很清楚,不仅仅是他,还有很多人也同他一样,一直在寻找无花。说来也是可笑,随着无花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在知道无花的真面目后原本鄙夷唾弃他的那些人,竟然开始怀念起了无花。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在知道真相时的那种义愤情绪消散后,他们开始选择性的去淡忘无花不好的一面,他们怀念无花,怀念着那个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的七绝妙僧。
人心,有时候真得是很微妙。
当一个犯了错的人处于大众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时候,大家会责备他,去说着他的不好,然而当有一天,这个人失踪了,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里不再出现,他们又渐渐记起了那个人曾经的好来。
真是矛盾至极,但却又真实至极。
楚留香摇头笑着,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他嘲笑着那些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自私的。
想到这,楚留香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而这时,湖面泛起波澜,孤舟轻晃了一下,一袭红衣的女子出现在了楚留香的身后。
李红袖看着楚留香这一副坐在地上一脸颓废的模样,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自从楚留香知晓无花失踪之后,就一天比一天消沉,从前那种风趣和阳光不见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颓废。
现在楚留香,已经失去了精气神,就像是生命里的光彻底消失了一样。李红袖看不惯楚留香这幅模样,她走到楚留香身边,用脚踢里踢楚留香,冷言说道:“无花只是失踪了,又不是死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李红袖的言语之间都透着一种钢铁不成功的意味。
她希望楚留香能振作起来,就算不能恢复到以往那种踏月留香的潇洒,那起码也不要像现在这个样子。
李红袖道:“以前的楚留香去哪里了!你……”
李红袖这话还没有说完,孤舟又是一阵短暂的摇晃,来得人是宋甜儿,她手里拿着一张字条,似乎因为一路赶来的缘故,呼吸都是喘的,她快速来到楚留香的身边,十分激动的对楚留香说道:“你快看这个!这是我在叁栀船上发现的,是无花留下的字条!”
宋甜儿这最后一个字音刚落,楚留香就一把拿过宋甜儿手中的字条,一脸急切的将字条打开,只见字条上写了几行字……
风尘外物,当属无花,无花、即是没有花。
没有花的世界,天地枯荣、苍茫昏黄,是一片沙漠。
破而后立,唯有先舍弃,才能重生。
往后,以繁花代替灰色。
这熟悉的字迹,熟悉的笔锋,确实是出自无花之手。
楚留香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很久。
随后,他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容不再是颓靡的自嘲,而是一种想通之后的豁然开朗。
楚留香明白了无花的意思。
无花确实是失踪了。
不过,虽然无花不在了,但是会有新的名字出现。破而后立,以繁花代替灰色,楚留香知道了无花并不是永远离开,而是将会以一种全新的状态出现。
或许等再次相见时,他需要做的是重新认识无花。
楚留香这下彻底的振作了起来,随即他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眸色一闪,猛地站起身,施展轻功飞身一跃,足尖轻点湖面,迅速朝着自己的叁栀船飞去。
李红袖见状,也迅速跟了上去。
“诶?你们等等我啊!”宋甜儿在后面喊道。
楚留香回到自己的那一艘叁栀船上,从房间的一处柜子里翻出来两幅卷起的画卷。
他将这两幅画卷打开,两幅画卷上都是同一个男子,正是楚留香在无花还在昏睡之时所画的。
左边的这一幅画是那个时候他最开始画的一袭红衣、留着一头乌发的无花,而右边这一副画,则是穿着雪白僧衣、面容沉静的无花。
楚留香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不愿去承认自己心里喜欢的是无花这个人、而不是怎样的无花。他固执的对自己说,吸引他的无花是七绝妙僧,是善良的连琴声都不愿沾染一丝杀气的无花,而非是满腹算计,眉目妖邪的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