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彦默而不语。是,他是猜出来了。他虽初涉人世,但也不是傻子,阿梦死乞白赖缠着自己,有事没事变个姑娘在自己面前晃,还跑遍山头给自己准备了一场表演,他能隐约感觉出来什么。可那又怎样呢。“阿梦,别妄想了,那不可能。”
阿梦怔住。方才做戏示弱装出的眼泪还含在眼中,此刻却像是真的要流出来。“怎么不可能!你别说什么人只能和人在一起,那些无聊地世俗规矩是你们人订的,可不是神兽订的,我是受神泽庇佑的神兽梦貘,天理纲常,那算是什么东西!”
他确实是想说天理纲常,却被她抢了白,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得。择彦看着她,像是有柔软的丝线一层层缚住心脏,紧紧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之前心中的悸动,已经敏锐察觉自己有深陷红尘泥淖的风险,应及时抽身,早早了断。但他委实说不出狠话,又担心一走了之她会到处找自己,因此一直拖着。直到方才那一抱乱了心神,他才下定决心与她开诚布公地交谈。
“是的,你是神兽,你想如何便可如何。可我是人,有自己的底线,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吧。”择彦转身便走。他无法再面对那双幽蓝潋滟的眸子了。
阿梦狠狠抹了把眼泪,用力踹了一下身旁树干,对着择彦的背影喊道:“没错,我是神兽!我爱怎样便怎样,你管不着我!”
他走在街上,身边人流如潮,却好像空空荡荡。他又是孤身一人了啊。天色将晚,他该去准备捉妖了。
择彦回到客栈吃了点东西,便去了那处诡异的庭院。这处庭院据说风水不好,废弃了几十年,最近有人不信邪买下来了,派人去修葺,结果工匠们进去当晚就都失踪了。这件事一出,连稀稀落落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都搬得远远的了。择彦在庭院里缓步走着,打量着周围。
的确有妖气浮动,但是却很淡,此刻妖应该不在这里。择彦将庭院的格局细细记在心里,在角落布下了机关,若是妖回来,便该有动静。做完这一切,他便离开了。
月上柳梢,墙头衰草窸窣,一只毛色浅淡的兽伏在草间,一双眼蓝幽幽的,望着道长背影渐远。
它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
一连几天,都没有妖的踪迹。择彦天天在客栈里打坐修炼,巩固自身。偶尔他打完坐睁眼,发现半天过去,周围静悄悄一片,便会觉得莫名失落。
没有人聒噪地讲话,也没有兽浅浅地呼吸。
他有时候推开窗,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姑娘身影。他对自己的这种潜意识行为非常不舒服,但又无法克制地会去做。
有一次他真的看见她了。她穿着那天买的月白色罗裙走在人群中,有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来搭讪。现在汉夷交好,商业贸易往来频繁,蓝眼睛黄头发什么的的大家也多少见过一点,但仍存有好奇心。大约那公子哥儿正是被那一双蓝色瞳仁所吸引,从街东头一直跟她左右跟到街西头。
她忽然停下脚步,不知对那公子哥儿说了什么,对方便灰溜溜走了。她转身抬头,差一点撞上他的视线,他慌忙把窗一关,阻隔了外界的喧闹。
真是要命。
分开愈久,他想起她的次数就愈多。她的所有表情都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他一天要念好几遍清心诀。
他不知道的是,阿梦常常跟着他。它发过誓的,一定要追到道长,要对得起自己高贵的血统。
这天晚上,它一如往常远远跟随着他,看他进了庭院检查了一遍又出来。大概今晚那妖仍旧没来,难道是发现了道长?它胡思乱想着,看着道长离开,觉得有些饿了,便潜进了一户人家。
阿梦食完梦出来,早已找不到了道长的身影。它知道他有除妖任务在身,肯定还会在城里,所以也不着急。它慢慢晃悠着,打算找个没歇业的瓦舍什么的看看热闹。
找到了瓦舍,阿梦一边在对面屋顶上看新鲜,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毛,忽然就闻到了妖气。
腥膻的妖气,还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它悚然一惊,拔腿就跑,如一团疾速移动的白雾穿梭过茫茫黑夜。
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的气味……是只五千年的藤妖,他一个修行了二十多年的人类,对付对付小妖也就算了,怎么对付得了这种妖怪!即使是天纵奇才也打不过啊!它焦急万分,奔得愈快。
气息从墙头飘出。她皱眉忍住浓重的妖气,跃上墙头。择彦正与那藤妖打斗,明显处于下风,身上的血窟窿一个比一个深,而藤妖才受了点皮肉之伤。
“无知凡人,安敢与吾相抗!”藤妖被择彦砍断一根藤枝,怒吼道,“吾暂居于此,与汝何干!”
择彦没有回答它,挥剑的速度变慢,受了它重重一击。
阿梦目眦尽裂,跳下墙头,带起一阵风浪:“低贱妖类!神兽在此安容尔等放肆!”
神兽威压迫来,藤妖显然受了一定制约,它望向阿梦恶声道:“三千年的梦貘!吾修炼五千年与汝素来无怨,何必多事!”
阿梦见它打斗的动作没有变缓,竟克制住了妖的本能,心下惊骇,于是化出人形,神力激荡,身侧野草随气浪向两边倾倒。她像是踩在风上,一步步轻盈如舞蹈,裙袂翻飞,翩跹如蝶,声音虽清澈,却透着上位者的威严:“妖物!吾以神兽之名勒令你速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