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头上顶着光环的矮人放下了手里的漫画书,不大乐意地翻看了面前的记录单,似乎发现没有这么一笔记录在案的痛苦,于是官方地拒绝道:“我们只负责解除疾病和痛苦,而这些伤口并不算是病,也没什么痛苦可言。”
听到这个不走心的结论,蛇神心情反而好了很多。
这意味着旧伤口不会再给路西法造成心灵或肉体的伤害了,看来呆在自己身边的这段日子对路西法而言是愉快的。
但很快他又陷入苦恼。
蛇神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法弄懂路西法在想什么。无论是从前的路西法,还是现在的。
他不在家的时候,路西法和从前差不多,做些家务然后和小动物说话。可一旦他回到家里,路西法就像是杂技师脚边的可怜猴子,即使被允许坐下,也表现出焦虑不安的模样。
他记忆里的路西法似乎从来都游刃有余。即使是装作人类祭品住进自己家里,偷偷算计自己,接近自己,也未曾表露出丝毫卑微谨慎。
起初看对方无知又谦逊的样子,蛇神还觉得新奇有趣,但现在逐渐意识到这种敬畏有可能源于害怕,他就有些愧疚了。
路西法不该是这样的。
想到这儿,蛇神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明明痛恨路西法的欺瞒与胡作非为,在面对乖巧的人类男孩路西法时却总会想起恶魔的所作所为。
他摇了摇脑袋,不承认这是怀念。
回到屋里,蛇神惊讶地发现路西法还没回来,似乎是去花田里忘记了时间。
他想了想,去厨间熬了一锅果酱,准备给路西法烘烤一些面包。最近的十几年,他以贡品为生,很少自己烹饪食物了。
路西法坐在对面小心掩饰自己有多爱甜食的时候,他意识到花在烹饪上的时间是非常值当的。
因为他能看到那具谨慎僵硬的面具在香气里出现了裂痕,天真又顽皮的性格就像果酱一样缝隙中挤了出来。
他陷入了自己并不承认的怀念中,简直舍不得移开眼睛。
很快,甜品时间结束了,路西法又变成那个话不多的小孩,一丝不苟地干每一件事。忙碌中每发出一点刺耳的声音,就会老鼠似地瞥过来,确认蛇神没有被自己的莽撞搅扰。
也许应该将午后甜品作为一个习惯延续下去。路西法太瘦了,若是长了蛀牙,自己也有办法把他治愈。
蛇神在做家长这件事上总是属于娇惯孩子的那类。
在他打算向路西法宣布这项规定的时候似乎过于兴奋,忘记敲门就走进了路西法的房间。而路西法正面对着衣柜发呆,似乎在纠结该穿哪一件。
门被打开,路西法惊慌地套上了手边的一件薄衫:蛇神看到自己的身体了吗?
他不知道蛇神有没有看到,飞快地说了一句“好丑”就不敢与蛇神对视了。
“不丑。”蛇神安慰他。
蛇神知道这些事旁人的劝解是无用的。就像他作为妖怪的时候也曾经为自己青绿干枯的身躯而忧郁。
现在渐渐明白过来,躯壳不过是骨与肉的组合,灵魂才是恶魔天使眼里珍贵的宝藏。
蛇神看向局促的路西法,打量了一番那件曾经路西法只穿了三四天就因为天气转凉而闲置的衣裳,忍不住靠近把褶皱的衣角对正,心里越看越欢喜:“真好,没有浪费。”
也许是这份喜欢太扎眼了,路西法只觉得头脑很乱,没有思索就冲口而出:“其实我想问您,这些衣服是谁的?”
“什么?”这问题太突然,蛇神愣住了。
蛇神试图透过那双蓝眼睛窥探出路西法是否恢复了记忆,在少年惊慌的神情中推断出他只是一时兴起地问出了口。
平心而论,蛇神并不想亲口告诉他之前的事。那个漫长故事的某些部分让他感到愧疚,羞耻,又或是无从讲起。
他觉得重生就是契机。这段关系可以从头开始,他现在不开口或许也不算隐瞒。
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最终做出了和当初路西法一样的决定。
但至少我不是个骗子。蛇神安慰自己。
“没什么,我好像有点累了。”路西法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站起身走到窗边,“白天我擦了您祷告时面对的窗户。它现在很敞亮——这样您早晨祷告的时候或许能被主看到。
(3)
“我最近感觉蛇神不太喜欢我。”路西法边擦桌子边喃喃,声音小得似乎并不想得到回答。
圣女看了他一眼,那句“怎么可能”卡在喉口,意识到路西法没有从前的记忆,于是试探道:“何以见得?”
“我才知道——”路西法压低声音,像是要把秘密瞒过神的耳朵,精准输送到圣女耳朵里,“路西法是恶魔的名字。”
“噗——我知道啊,所以呢?”圣女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这时候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附和点什么。
“蛇神给我取了恶魔的名字。”路西法放下抹布,委屈巴巴道,“这难道不是厌恶我吗?”
“神会与他的敌人站到一起。”圣女想了一下,从宗教典籍当中找出了这么一句,然后信口胡说起来,“神是宽宏的,一视同仁的。因此会给予最亲近的人仇敌的名字来警醒自己。”
如果告诉这孩子“蛇神从前只是个寻常怪物,而你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恶魔”,他恐怕会吓的吃不下睡不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