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焕再次震惊,目光落到蓝祈脸上,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一张青涩水嫩的小脸竟能有二十九岁;虽说好歹洗脱了他老夫少妻的嫌疑,可如此一来,蓝祈又好像有了杀母夺子、男宠上位的作案可能。
他心知不该把蓝祈想得如此歹毒,连带着把自己都贬得如此色令智昏;可大抵是在宫里看得多了,实在是止不住这些乱七八糟的想象,脸色青白交替,好不精彩。
世子像是到此时才终于注意到他,歪着脑袋问道:“父王怎的不说话?”
少年眼中笑意犹在,甚至有几分俏皮,先前还敢拿他打趣,似乎一点也不怵他这个父王,全然不似他自己和父母之间隔阂万里。虽然家庭组成十分微妙,但好在彼此都相处融洽,世子没有娘亲也茁壮成长,还早早有了心上人,必然是他的小王妃苦心经营的成果。
夜雪焕再次感慨,他的小王妃为他付出的实在太多,无怪未来的自己还为他点了眉砂,说不定就是为了与他相守才甘心放弃皇位,远赴边关。
——如此想来,大概他自己也是个情种,世子都是随了他。
“你父王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去洗漱更衣。”蓝祈及时替他解围,“中午想吃什么,自己去和高迁说。”
世子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片刻,会意一笑,自以为识趣地起身离去,给他们留出亲热的空间。
房门一关,蓝祈就疲惫地靠回了他胸前,苦笑着摇头:“连锦鳞都看出你不似平日……容采,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夜雪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知如何解释这诡异的状况,只能涩声道:“抱歉……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蓝祈听他终于有松口的迹象,神色稍缓,仰起头幽幽地望着他,喃喃道:“其实我心里……多少有点数了。”
夜雪焕一愣,虽然他确实破绽百出,可“预知梦”这种说出去可能都会被当成神棍的事,蓝祈居然也能猜到么?
“你不知该怎么说也没关系,我们换种方式。”蓝祈转过身,面对面地坐在他腿上,下巴搭在他肩头,声音微带颤抖,却还是尽力安抚着他,“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一样一样地问我,这样好不好?”
夜雪焕心头剧震,蓝祈如此说,那就是真的猜到了。
他无暇赞叹蓝祈敏锐聪颖,满脑子都是被戳穿的恐慌;若是被发现他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梦境里的世界,这个梦是不是就该结束,他就要回到自己原本的时空,然后开始在期待和未知里等候着与蓝祈相遇——或者说是重逢?
他直觉自己怕是无法再在梦中停留很久,终于还是抱紧了蓝祈,哑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你?”
他已经在梦里看到了足够多的未来,也无意改变既定因果;在梦境崩塌之前,他至少想要知道与蓝祈相遇的确切时间,如此往后的许多年里,他才不至于太过焦躁不安。
蓝祈沉默片刻,轻轻笑了出来:“其实我们早就遇见过了……庆化十六年末到十七年中,我都在紫寰殿里,还偷偷看到过你,只是你没注意到我罢了。”
夜雪焕脑子一空,庆化十七年早就过了,他竟已错过了提前与蓝祈相遇的机会。懊恼占据了他的思维,他甚至没去细想蓝祈为何会在那段时间被楚后藏在紫寰殿。
“是不是后悔了?”蓝祈眉眼微弯,温柔里带一点狡黠,“若你那时候别只想着和莫静泠他们到处厮混,而是多回去看看母后,或许就会逮到我了。”
顿了顿,又敛起笑意,叹道:“你那时不理解她,与她不睦,又正是最爱玩的年纪,不愿回去也很正常,否则也不至于在她薨后耿耿于怀那么多年。”
——楚后竟已薨逝多年了。
楚后缠绵病榻多年,夜雪焕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此时听到她的死讯,知道她不久于人世,还是觉得怅然若失。他一直认为楚后虽是一代天骄,作为母亲却是失格的,对他多有亏欠;可回过头来再看,他自己又何尝是什么孝顺儿子。
蓝祈觑着他的神色,从他的反应里推敲和掌握着他的状况,继续暗示着试探:“我其实也有想过,若投毒案不曾发生,我就会在庆化十六年秋入太学府,我们在那里相遇……多出十四年相处的时光,你会不会比现在更喜欢我?”
夜雪焕耳边轰地一声,蓝祈接下来说的话,竟都听不进去了。
——因为投毒案而没能入学太学府的,不就是原江东总督家的小儿子,太傅亲收的关门弟子,那个名噪一时的小神童?
他不是应该早就死在流放途中了吗?
罪臣之子,被楚后偷梁换柱弄到身边秘密培养,虽然保全性命,却从此改名换姓、不见天日。从庆化十六年开始算,他和蓝祈错过了十四年——换而言之,他还要再等整整十年,才会真正与蓝祈相遇。
而在那之前,蓝祈人在何方,又要受多少苦?
若是他醒来之后就去找楚后询问,能不能得到蓝祈的下落?可若是因此而改变了因果,眼下的未来还会不会存在?
明明已经看到了未来,可在未来到来之前,他除了等待什么都不敢做,这样的预知梦还不如不要看到。
蓝祈看着他恍惚的神情,一颗心仿佛沉入水底。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夜雪焕是突然失忆了,据方才的观察,他记得庆化十六年的投毒案,却不记得庆化二十年楚后薨逝;换言之,他现在的记忆就中断于这四年之间的某个节点上,丢失了约摸二十年的记忆,其中就包括了他们从相遇到相守的全部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