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没有非拿血肉之躯去铺出诛杀逆贼之路的必要,已是瓮中捉鳖,徐徐斩裂剔骨即可。即使是极稳重的性子,金风细雨楼的主人也不禁松了口气。
奸贼算错了民心所向。
女帝纵然年幼,却深受百姓爱戴。
本朝不以言获罪,这条律令本就是小皇帝登基后下的第一条圣旨。消息四散,人心惶惶,可即便朝野震荡,民众谈起这件事,十人中至多二三人稍有微词,很快却会被近半数的铁血帝党压得喘不过气。
——女人怎么了呢?当今圣上比她那大兴土木声色犬马的老子可好了太多了,除了明君必备的轻徭薄赋肃清贪腐,她甚至不选秀没有后宫,连宫女也放了许多批!
多少人家的好姑娘不必去那深宫受苦啊。只有那些一心想指望走后门吹枕边风做个皇亲国戚的才不乐意呢,这跟他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逆贼大势已去,俱是面若金纸。
偏偏这时,有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走来了。他双眸处覆盖着条浅银灰色的绫布,显然目不能视,右手拿着一只碗,左手拖着个沉重的麻袋前行。
他身上没有兵器,出现得莫名其妙,可没有一个人发号施令要抓捕他,于是更没有人阻拦他,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城墙,与奸贼汇合。
晨光熹微,苏梦枕死死盯着对方。
那是只红黄双色的碗,余碗碗的碗。
——这个人当然不是花满楼。
他站在高墙之上,虽是个瞎子,却仿佛将底下的一切瞧得清清楚楚。顿了顿,轻笑着,以内力朗声道:“苏楼主可在么?”
逆着光,苏梦枕微微眯起眼睛。
“原公子。”他施施然走上前去。
无情本想拉住,但他默默摇首。
仿佛丝毫无畏自己已步入红衣大炮的射程之内,金风细雨楼的主人微抬起下颌,冷声道:“看来自投罗网,倒是阁下的习惯。”
蝙蝠公子谦和地抚掌作揖,简直快拜到地上去,他本就站在高墙边上,这一姿态手自然伸到了外头悬空……
“啪——”
手中的碗坠下,碎成若干瓷片。
苏梦枕攥紧了拳,又放开。
寒焰般的眸子射过去:“何意?”
语气里有并不加以掩饰的怒意,而原随云丝毫不怵,含笑着道:“失手了,抱歉。”带着一丝兴味,满腔恶意。
旋即话锋一转,和声道:“不过苏楼主不必忧心,在下这里还有许多。”他踢了踢脚侧的麻袋,口子被一个黑脸副将撕扯开,露出无数红黄双色的碗。
“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过那样好骗的妖怪,没见过的人也会莫名其妙的充满恶感抑或好感,并坚信不疑……着实有趣,许是能为人族所用,做条听话的狗,反正……我已知晓制住她的法门。”
说话间,他又扔了两只碗下来。
苏梦枕这回再忍不住,以刀尖挑起,放于脚边。他很谨慎,并未全信,也不自身亲自触碰,防止对方涂毒。但更忧心小妖怪真的被……
“她在哪儿?你想我放你们走?”
红袖刀的主人面色森寒,冷得可怕。
盲眼公子笑了:“我为何要走?”他慢条斯理地捡起袋中的瓷碗,很快在窄墙上垒出两排,原随云将它们一个个以指尖轻轻推落,仿佛这个无聊的动作是那样的有趣而迷人。
苏梦枕毕竟只有一个人,一把刀。
其中一只碗在苏梦枕眼前摔碎了。
他的唇抿住,竟已泛白,面无血色的白。
那确确实实是小妖怪的碗。
他不知近距离看过甚至摸过多少次。
也许碎了一只碗无妨,可两只、三只、十只呢?她岂会真的不疼?最重要的是,碗碗如何身在何处,是谁欺骗了她的善意?
原随云仍旧乐此不疲地玩着砸碗小游戏。
双方都沉默着,只能听见不时有碗摔碎在坚硬的地面,响声清脆,仿佛裂在了苏梦枕的心里。他重重地喘息,竟数不清保存了几只。
蝙蝠公子在笑,说不上多么得意,但他显然很享受,且这份愉悦还可以享受很久。柳京和其余人也想出口恶气,却被瞎子瞪了……
可每一次脆响,都像在将苏梦枕凌迟。
一只紫色的小碗从远处摇摇摆摆地飞过来,钻到了素衣公子怀里,仿佛是在安慰,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重新飞起来升至半空,然后越变越大……
原随云终于暂停手上的动作,他听见了风中奇异的声响,还有其他人的嘶声。
“怎么了?”他低声问柳京。
老阉狗没回答,他的嗓子似被人掐住。
原随云面露不悦,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气氛似有些危险。他伸出手去那碗,想将主动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摸了个空。
在他身前面对面,有个属于少女的故意压低的声音响起,阴恻恻充满危险:“摔鸭,摔得好,再摔响些!怎么不摔了呢?”
原随云自信的唇角扬不起来了。
“——我摔你个老狗比!”
巨无霸碗发动了“我顶你个肺”技能。
第46章
那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
忠义之师抓住机会, 嗷嗷叫着前冲。
惊,并非惊在巨无霸碗追着高墙上一干人等咚咚咚敲脑壳,而在于她竟变成了纯粹的紫色;泣, 也不是泣在被围追堵截的逆党是如何涕泪齐飞,而是蝙蝠公子最终本着同归于尽的心情,将麻袋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