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康。
邺城。
此处距离淮明尚远,中间有万仞山脉阻隔,虽充斥阴寒浊气,但仍有百姓聚集。逢年过节时,邺城还会举办庙会,算浮云界为数不多的繁华地区。
更漏迢递,夜色深沉。
冷空气席卷孤寂长街,吹起满地凌乱枯叶。
洛媱步履匆匆,裹着厚厚的浅灰色狐裘,找到一家正准备打烊的客栈投宿。
邺城有不少修士。
客栈的掌柜正在炼气期。他一袭褐色长衫,手肘压着算盘,寻常商贾打扮。见洛媱孤零零一人,十分惊诧地伸长脖子看了看她身后,“道友竟是一人前来吗?”
洛媱笑了笑,“是。我听说邺城买卖灵植的集市,特意过来看看。”
客栈掌柜凝目打量洛媱。
女子披着狐裘,里面穿着一件桃红渐变的襦裙。宽大的帽檐下,一张精致白皙的鹅蛋脸,明丽娇艳。
他斟酌问:“道友是何修为啊?”
这般直愣愣的打探对方修为很不礼貌。洛媱却并不在意,莞尔道:“我刚刚结丹。”
那掌柜见洛媱没有生气还好声好气的回答,登时好感倍增。他转身将客栈大门紧闭,又贴上几张护院符箓,这才对洛媱说:“道友,你今晚暂时在此处落脚,明日一早,尽快离开邺城吧。”
“为什么?我还没买灵植呢。”
“你有所不知,邺城最近怪事连连,不知是否因为浊气影响,又催生出什么可怕的魔物。”掌柜一边给洛媱开了间上房,一边唉声叹气,“那魔物昼伏夜出,以修士金丹为食。若不幸遇上,被恐怕凶多吉少。”
洛媱眼珠子一转,“哪有这般容易遇见,掌柜莫吓我了。”
“我没吓你,道友,你听我一句劝……”
洛媱打了个呵欠,不以为意。
虚空中,姽命姬在她左肩上方幽幽道:“小贱人,魔物来了,我可不会保护你。”洛媱不答话,抬起右手,指尖灵巧地转着金珠。
姽命姬立即闭嘴。
是了,她不保护洛媱,自然有人抢着立功。
槐妖在极恶魔域,白鬼笔跟踪白柳相,于是洛媱将在外寻找落头氏的红鬼笔召回身边。
实力不济的前提下,务必要保证自己安全。
想到曾经的属下另投他人,姽命姬不禁“啐”了一口,朝金珠里面的红鬼笔唾骂:“墙头草不得好死。”洛媱凌虚一拍肩头,挑眉道:“这不叫墙头草,这叫良禽择木而栖。”
客栈掌柜目睹洛媱与空气对话,心猜洛媱敢半夜来到邺城,应该有几分本事。
他言语间很是恭敬,好心说:“道友实力深不可测。但恕在下多嘴,那魔物又怪又强,寻常法术根本伤他不得。即便金丹大圆满的高手,都会不慎中招,死相凄惨。”
“究竟是个什么魔物?”
客栈掌柜摇摇头:“见过它的人都死了。”
洛媱不置可否。
想来问不出什么可靠消息,她转身准备回房。刚登上两阶楼梯,掌柜忽而又喊:“哦对了,道友,晚上千万不要睡得太沉了。每一个死去的修士,皆是在睡梦中被挖出金丹。”
洛媱心头一凝,旋即朝客栈掌柜含笑:“多谢提醒。”
两层客栈,洛媱的房间临街。
她站在洞开的窗户边,冷冷扫过空无一人的长街。道路纵横,延伸至一个又一个黑暗的巷口。
槐妖提供的消息,只说叁大金刚之一埋伏在邺城,并未说明是蛛女、尸菩萨,抑或夜壶童子。洛媱身边有姽命姬和红鬼笔,依旧不敢托大,谨慎筹谋。
她彻夜未眠,立在窗边用朱砂画符,画了一张又一张。
修为进步,每一张符箓的威力水涨船高,有的甚至连姽命姬都感觉到了威慑。
姽命姬和红鬼笔不太明白她的用意。
红鬼笔在墙角化为一朵红蘑菇,嘀嘀咕咕地问:“尊主,为什么要来邺城找叁大金刚?”难道不应该避其锋芒,以免引起剑魔的注意。
洛媱画符的右手顿了顿。
她抬起头,望着被阴沉夜色笼罩的连片屋宇,执笔在纸上画下叁个圆圈。
“目前局势叁分。易象宗、剑魔、以及凌晋沧为首的门派世家联盟。”她在叁个圆圈上画了个大大的叉,“这些其实与我们没关系。我们目的,是离开幻境。”
幻境禁锢住她。
甚至差点让她在安乐中迷失。
红鬼笔迟疑道:“打破幻境与叁大金刚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姽命姬眼巴巴地在旁边望着。
洛媱觉得他们愚蠢,淡淡叹了口气,说出自己大概想法:“需知,叁百年后的白柳相凌晋沧都活好好的,我们无法更改他们的生死。但剑魔那边不一样了。”
叁百年后的剑魔消失无影无踪,极恶魔域也被摧毁。
从这里入手,将幻境搅乱。待幻境乱成一团,乱到背后之人都无法维持,或许便是破解之日。
红鬼笔和姽命姬似懂非懂。
姽命姬柳眉倒竖,正准备骂洛媱卖关子,却听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孩儿的哭声。
子时已过。
夜黑得像化不开的浓稠墨汁。
风声呜咽,那孩子稚嫩的哭泣声清晰地传入耳朵,凄厉地敲击鼓膜。
洛媱轻轻掩上窗户,戏谑道:“大半夜哭成这样,还要不要人休息。”语毕,墙角的红鬼笔却愣了愣,“有人哭?我怎么没听见?”
断断续续的哭泣一声比一声响亮,甚至越来越靠近这座临街的客栈。
洛媱讶异道:“你听不见?”
红鬼笔摆摆伞盖,“没有任何声音。”
这就有点意思了。
洛媱正欲开口,虚空中的姽命姬忽而“嘘”了一声。元神朝窗户吹了吹气,微不可察的风掠过洛媱耳畔发丝。
她心有所感,侧目望去,静悄悄的窗户外,不知何时蹲着一个阴森瘦小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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