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看着他,觉得这人还挺妙。
他在这边作观察日记,感慨二皇子心中有锦绣,另一边的叶问快要爆炸了,因为陛下把三皇子分到了吏部。
三皇子浅薄又直白,得知自己被分到吏部之后,立刻觉得自己简在帝心,下一任的太子就是自己,放肆得很。
偏偏他又是皇子,叶问一下两下制衡不了他,弄得吏部的生态都有些乌烟瘴气。
令他忍不住和陈延吐槽:“光是在吏部就这样了,若是执掌天下……”
“我简直不敢想。”
经过这些年的观察,陈延发现三皇子举杯睚眦必报、好逸恶劳、记仇等多种不适合成为君主的低劣品质。
如果这样的人当了领头羊,那大名二世而衰不是说说而已。
陛下目前还没有失心疯,三皇子这样不加收敛,应该是坐不上储君位置的……不过也不一定,父看子,与他们看三皇子,又有不同的。
“这样说来,我竟觉得几位皇子都不如陛下……”看来看去,陛下才是真的好。
陈延笑着说:“毕竟我们都是陛下提拔起来的臣子。”
“但陛下也不能长生不老,还是寄希望于这段时间,诸位皇子经过历练,能有所成长吧。”
然而天潢贵胄成长起来总是困难的,特别是大皇子他们,前几十年都在养尊处优中度过,接受的权利、管理方面的事情比较小。
乍然到了各个部门之中,还在打自己作为皇子的官腔,一时间,朝堂之上不时有人反应几位皇子的不足之处。
不过几个皇子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他们不改正在工作上的错误,满腹心思开始准备天子的寿辰。
毫不遮掩地给人展示着一种:只要得到圣宠,就能成为将来的天下之主的奇怪想法。
静静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再看着自己名下仿若置身事外的二皇子楚江岚八风不动的样子,陈延莫名觉得此子并非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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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臣的期盼之中,陛下的寿宴很快开始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轮番上台争宠,三皇子大笔一挥,给天子再赠送了几封炼丹能手,令天子在寿宴之上龙心大悦。
而大皇子也不遑多让,直接进贡了一个会说一些大名话的异域美人。
陈延看着那女子,心想,她应该是航海之后的产物……金色的头发,碧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年轻活力,看着美艳不可方物。
成宇帝不是一个好色之人,但这样美丽又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哪个当权者能拒绝?
他又开了一阵,赏了一波大皇子,二皇子准备的则是自己书写的百寿图,平平无奇,但从心意上来说,也并不掉份子,得了陛下一句孝心可嘉的赞许。
这寿宴,陈延和叶问是坐在一起的,叶问目不转睛盯着各位皇子皇女们的献礼,嘴里不停,而陈延则注意到,这短短的一次寿辰……陛下竟然吃了两次丹药。
他吃丹药,说明有些累了,短短一个多时辰,吃两次——
一种不好的征兆映入脑海。
但他近来受陛下传召得少,并不清楚陛下的具体用药情况。然照寿宴这频次来看,不会太少。
……
而这样的担忧,也很快落到实处。
就在前朝传着天子年逾六十,仍令外邦来的妃子有孕,赞陛下身子骨不错之后不久,一个炎热的夏日,在天子度过荒唐的一夜之后,他忽然病了。
病来得十分突然,起初只是无力、疲倦,然后是腹痛、腹泻,甚至是呕吐,吃什么都吐。
天子再一次感到‘鲜活的生命力’要离自己远去,他急忙叫来了御医了道士,令两方人同时给自己想办法。
……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宫外的人其实并不清楚。
只知道一连几日免朝后,陛下突然下令赐死了宫内所有的方士,然后把三皇子和大皇子叫进宫,二人竖着进的宫,出来的时候,已是横着。
两位成年皇子被禁足三月,旨意刚下没多久,陛下又昏迷了,这些事情挤挤挨挨在一起,令朝堂嘈杂而沉浮,后头二十多岁的四皇子,好似突然开始崭露头角。
一直到陛下恢复上朝,未对四皇子表现出任何的优待,他头上的光环,才慢慢消失。
一切仍是扑朔迷离的,唯一分明的,只有陛下确实越来越差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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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延又被叫进了宫。
如今,早朝已从一日一次,变成了两日一次,前文提过,大名朝有明哲保身之臣,便也有死谏之臣,有趁着这个时间,逼迫陛下早立太子之臣。
二日一朝,临朝必提立储,成宇帝的压力也起来了。
他开始频繁传召臣子入宫,询问立储之事,诸位臣子回答,凡答得不好的,轻则受斥啧,重则被陛下降职,为着这种事降职……陈延看出来,天子应有些失去理智了。
果不其然,到陈延入宫的时候,成宇帝的眼睛轻轻凸起,皮肤蜡黄,手干而长,已经很有老人面刻薄的样子了。
但见陈延,成宇帝还是笑了笑,“清远。”他依旧亲热地叫着陈延的字,然后抛下了一个炸弹一般的问题,“朕如今看起来是不是更老了?”
回答是,估计今天就要横着出去了。
陈延面色不变,答非所问,但又点题,“陛下近来怎么了?连日生病,精神确实不如以往,臣听闻陛下清了一些道士,可是丹药之事……”
这个世上,敢这样直白的跟成宇帝提丹药的,也就陈延一人了。
成宇帝面露丧色:“清远果真谨慎,是药三分毒、那丹药……”
天子没有多说话,但一切,已经尽在这个表情当中了,陈延猜测,那药丸子有用应该是真的,只不过含有的重金属或者是其他有害元素较多,吃一点查不出来。
吃多了,容易透支身体,而且会产生耐药性,要想有用,得越吃越多。
“不提丹药的事。”成宇帝拂过刚才的话题,“今日叫清远来,是有些事要问问你。”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喧要立储,国不可一日无储……话里话外,都是要应对朕有不测之后的事,不测不测。”成宇帝咳嗽了一声,“难道在这些人心里,朕便没几天好活了吗?”
看来今天,糊弄两下是糊弄不过去了,陈延立刻从椅子上下来,对天子说:“陛下息怒!”
“此怒并不对你,清远,你说说看,难道朕真的到了必立储君的时候吗!!”
年老的鹰用锐利的眼睛紧紧地锁着眼前的人,这是他最相信的、最倚重的人,成宇帝觉得自己的内心其实在为难清远。
如果他说该,那么没错,清远果然是一个不畏强权,是一个敢为天下百姓直言的好官,他敢大胆的说这些话,但同时,成宇帝也会觉得失望。
他看他为子!他竟然一点不顺着自己!明明朕已经这么难受了!他一句好话都说不得吗?
但若陈延说不该,还能再等等,成宇帝内心会觉得慰藉,觉得清远不愧是朕视为后辈之人,贴心。
但贴心的背后,成宇帝又要失望。
清远是不是怕了,怕自己在他说出正确的答案之后,内心生厌,所以才故意说,不必立储。
果然,这天下永远没有能一直站着的人,所有人的最后,都是虚无。
这看似是一条死路,毕竟,有点交往礼仪的人,不会问这种问题,该和不该都是错。
但成宇帝是天子,他没有忌讳,他就想问,就想得到这个答案。
他敛目看着陈延,陈延也看着他,然后说出了一番令成宇帝眸光一亮的话。
第172章 立储
◎【成宇帝和清远的日常小事】◎
其实, 把目光放到上辈子,陈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会说话、阿谀奉承的人。
毕竟导师总说他虽然学文,但在很多社交场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将来找工作是要吃亏的。
现在看来, 当年的自以为,还是早了, 如今改头换面、甜言蜜语, 已然张口就来。
成宇帝到底该不该立太子、培养继承人?当然该!
每一任帝国的合格继任者都该这么做, 早早定下继承人, 好好培养, 才能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维持住帝国的和平,不令百姓经受夺嫡的风雨。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成宇帝现在是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不留后路不行, 又不想这么快, 觉得可以再等等。
陈延决定用另一重话语, 打破他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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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立即跪在了地上, 用十分痛惜的语气说:“臣知道陛下不舍, 但您的确已经到了该立太子的时候了!”
此时的陈延,像是朝堂上的每一个‘谏臣’, 不畏惧这高堂之上的天子, 只为了臣民, 说出会令君主发怒的话。
成宇帝知道, 这样的臣子是好臣子, 但……
如果清远是这样, 也会令人好失望。
是的,六十岁的帝王,就是这样的喜怒无常,他甚至想立刻拿起桌边的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在陈延的身上。
看呐,你就是这样令我是失望,他想泻火,他想——
但他的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臣子轻缓又带着关切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臣知道您心系天下,想守着,想等等看,但到如此关头,您实在等不了了。”
“?”成宇帝一懵,什么东西,清远他,他在说什么?
他目光里闪过疑惑,陈延又说:“臣知道,您是对殿下们不够满意。”陈延快速为成宇帝不立皇子的原因定了性。
他深谙陛下想听什么:“大名是从在您的手中走向盛世的,臣知道,您对大名、对天下子民有着深厚的情怀,您一直都是这四海的君父。”
“往前数这三四十年,您一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纵病,只要能起,绝不迟朝,奏章、奏表,也不会在阁内停三日。虽然富有四海,但您从不享乐。总想着这京内百姓、天下百姓。”
“可人的精力毕竟四海有限的,你看看你……四十年了,为天下,您已病得这么重,虽然诸位殿下尚且稚嫩……”陈延跟着叹了口气,“去岁,陛下您将他们遣至前朝,臣观察过,诸位殿下的确大不如陛下。”
“可陛下您累成这样,实在需要一人来分担了。”陈延说:“朝堂内事情繁多,也总有不需要您操心的小事,若有太子,他可代为处理这些繁杂之事。陛下只需要掌舵即可,能轻松许多。”
这一连串的输出,把成宇帝捧得高高的。
他自己都没想过……啊,朕久不立太子,是为这个?但一想,可不就是吗!
是朕不想立吗?谁能担此重任?!老大,吃喝送礼还行,做君主……
老二,印象不深,不爱说话,老三心眼小,老四老五也不提,倒是老九,有几分自己的神采,但太小了,难堪大任。
他神色松了松,陈延知道自己说对了方向,又接着补充:“不过臣虽催促,这一时半会儿也选不好,陛下总归令殿下们多历练历练,总能选个同陛下有几分相似的。”
“毕竟是您的孩子。”
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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