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买

    自打从湄赛回来后,周夏夏情绪一直不高,两人间的气氛也颇为压抑,压抑之余又异常和谐。早上周寅坤在楼下看新闻喝咖啡,周夏夏则在楼上的卧室开始了一天的课程学习。午餐时间,她不说话就埋头吃饭,周寅坤不但不恼,还时不时地夹给她爱吃的菜,她也不拒绝,以简单的“谢谢”二字作为回应。
    而这些在常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周寅坤却觉得出奇的平静,只是平静的生活,仿佛时间都会过得很快,转眼的功夫便已是三日后。
    早上八点不到,阿耀已经在别墅等着了,他坐在客厅沙发,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去,正瞧见周寅坤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他立刻起身迎了过去:“坤哥。”
    男人手里挽着袖口走下最后一节台阶看他一眼,阿耀详细道:“从法国调来的航空工程团队已于凌晨到达孟买,那个中本,亚罗会负责把人带到机场跟咱们汇合,我们现在走吗?”
    “嗯。”
    一股咖啡的焦香飘入鼻腔,周寅坤目光转而循向四周,顺着看到茶几上那杯阿耀喝了一半的咖啡,接着便直径朝餐厅的方向走去。
    餐桌前坐着的人正在吃早餐,听见周寅坤要走,她也没什么反应,继续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加了蜂蜜的甜牛奶。
    脚步声越来越近,夏夏不由停了动作,她手里握着温热的杯子,犹豫要不要回头。
    “夏夏。”
    听见周寅坤叫她名字,夏夏才转过来看他,一时四目相对,她顺口说:“你现在走?”
    “对”,周寅坤叮嘱道:“你自己在家别乱跑,有什么想吃的就跟琳达说,需要什么东西就让门口保镖去买,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阿布都会留在泰国,你要是想出去哪儿的,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跟着。还有,不准不接我的电话,记住没?”
    “知道了”,本以为周寅坤会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在家里,没想到只要阿布跟着就可以出去,即便如此,夏夏还是习惯性地征求了下他的同意:“那我能去找莱雅是不是?她的钱我还没还呢”,她抿抿沾唇,补充道:“让阿布跟着就可以,对不对?”
    至于钱,其实那晚周夏夏跟他说完之后,第二天周寅坤就派人给送过去了,好歹是自己女人,他当丈夫的,也没道理不给她擦屁股上的那点子债。
    然男人没多解释,痛快答应:“可以”,并且放话,“如果你自己在家太无聊的话,叫她来玩儿也不是不成,但是不能给我搞通宵,大着肚子早点儿睡觉。”
    夏夏甚是惊讶,周寅坤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她诚恳地点点头:“好,我一定不会的。”
    “嗯”,周寅坤没再说话,但也不走,像是在等着她继续说点什么,两人就那么僵持着。
    可不说点什么,杠在这里有很尴尬。以顺序而论,周寅坤刚才说了句“嗯”,那么接下来要说话的就该是自己了。时过五秒,夏夏看着他,指了指餐盘里的三明治:“你吃吗?”
    周寅坤面上没什么变化,可心底却长叹了口气。
    对周夏夏就不该有什么期待,一个傻学生,还能指着她放出什么“响屁”,他回答干脆:“不饿。”
    “哦”。
    这种挤牙膏式的说话方式就好像便秘,死不了但就是不痛快,男人不喜欢。他索性自己凑了过去,俯下身手臂往椅背上一搭,另一手轻轻抚了抚夏夏隆起的孕肚,语气强势给肚子里那个小不点儿来了个下马威:“不准趁我不在欺负我女人,不然,以后就把你捆起来揍。”
    周寅坤低着身子,与夏夏近在咫尺的侧颜棱角分明,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得恰到好处,完美到不得不让她走神了片刻。
    停留在腹部的男人掌心炙热,腹中的胎儿也跟着涌动起来,目光顺势看去,那只抚弄着自己肚子的手上,难看的疤痕尤为刺眼,这个夏夏记得,是在沙吞塔的时候她咬的。事实上,他浑身上下有太多的疤,狰狞的、恐怖的,以至于这点咬痕,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周寅坤眼前出现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周夏夏正要褪下手上的佛珠,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把握了上去,将女孩的手和佛珠一并攥着,“干什么?总搞得像我回不来了似的。”
    他大手往反方向一带,褪了半截珠串原封不动的带回到夏夏手上。
    周寅坤直起身,哄人似的揉了把女孩的头发:“走了。”
    夏夏没说话,甚至周寅坤离开时都未曾回头看一眼,餐桌上的牛奶已经凉了,她端起杯子心不在焉地继续喝着,感受不到口中食物的温度,也尝不出刚才的甜味儿。
    直到一阵清晰的关门声,混沌中的人才猛然被叫醒,夏夏倏地张大眼睛,脑内思绪交杂,搅动着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心脏一下接一下的跳动声犹如提醒着自己的倒计时。最终,身体禁不住本能地支配,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女孩断然起身追了出去。
    黑色迈巴赫后排的男人刚点了根烟,就听见驾驶位的阿耀叫他:“坤哥。”
    周寅坤掀眼看向后视镜里阿耀的脸。
    “嗯”。
    然而,他话音刚落,涣散在后视镜近物之外的余光无意中瞥见什么,他耵上去,眼睛愣在那里,夹在指尖的烟都忘了抽,半抬不抬地就悬在了半空。
    远处,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正朝这边望着,大概是见车子走远了,她就傻愣愣的杵在大门口,冲着车子摆了摆手。
    阿耀脚下当即松了半截油门,“坤哥,要回去吗?”,稍稍偏头他又说:“时间还够。”
    周寅坤哪里敢回去。再多看两眼,就真的舍不得走了。男人勾起唇角,满足地往嘴里抵了口烟,“走吧。”
    下一秒,黑色迈巴赫没有迟疑,重新加快油门驶了出去,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了女孩的视线当中。
    *
    周寅坤一行人到达孟买时,天色已略显昏暗。
    这次开车领路的是阿耀,比起亚罗,此前和周寅坤在孟买呆了一年半的他,对这里还是熟门熟路的。
    黑色劳斯莱斯行驶在窘迫嘈杂的街道,周遭建筑愈发破烂,有的都谈不上是建筑,瓦棚似的民房错落拥挤在主街两侧,旧到看不出颜色的布帘代替了挨家挨户的房门,大包小包的垃圾堆积在路边,当突兀的豪车经过,窗外无数道目光投来,警惕的、不怀好意的,一阵风起,刺鼻的臭味儿涌入半敞的车窗,显得街上那些穿着脏乱的贫民,更像是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臭鱼烂虾。
    继续行驶了将近三十公里,窗外的天黑透了,不再传来腥臭,也见不着半个人影,车轮辗过没铺沥青的石土路,扬灰给白色的车灯光蒙了层白雾。坐在迈巴赫后排的中本脸上明显显露出不安,他伸着脖子目光从驾驶位和副驾驶中间探过去,瞧了眼前挡风窗外那条称不上是路的路,继而又转头看向身边正靠在后座仰头眯觉的男人,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中本交叉握在身前的双手,掌心冒出层薄汗,这时耳边响起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别担心,很快就到。”
    骤然转头,周寅坤正偏头看着他:“中本先生不必多虑,再往前就是军工基地了,这里方圆几里都有武装人员巡逻,很安全。”
    老板发话,中本揪紧的心松懈不少,他靠回到座背上内敛道:“哦,好”。
    周寅坤只是浅浅一笑,未再多说什么。
    没过多久,巨大的自动式工业平移门缓缓打开,黑色迈巴赫驶进一座工业厂区,外围足有十米高的水泥墙,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座围城,通过多人持枪看守的通道,迈巴赫停在座落在偏里侧一处不太显眼的厂房门口。
    驾驶位的阿耀和副驾驶位的亚罗先行下车,随后,亚罗自觉地为后排的人拉开车门,“坤哥,到了。”
    周寅坤转了转脖子坐直身,随手拍拍中本僵板的肩膀,“走了”。
    中本紧忙拎起靠在车门处的黑色双肩背包跟着下了车,越靠近,高频轰鸣的噪音便越大,听起来更像织机运作的声音。
    他跟在周寅坤身后,茫然的眼神里多了分新奇,进去后才发现,这哪有什么军工厂,明明就是个大型纺织工业区。
    当下正是员工们交接班的时间,所以人不多,一排排搅动的纺织机持续工作着,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机油味与纤维特有的清新,两种看似不搭界的气息相融合,成为纺织车间独有的味道。
    中本还沉浸在错愕当中,周寅坤朝他一摆头:“这边。”
    “哦”,他应声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进入监控室内的一扇需要面部扫描的安全门,再从此处,进入了通往地下空间的暗门,最后呈现在眼前的,则是周寅坤真正的军工大本营。
    不过,这一切还得承蒙周耀辉的那次截胡,按理说分明是件糟心的事,可转机就在于周耀辉死了,周寅坤直接顺水推舟把原打算做的大麻加工厂真给做成了军工厂。一来,枪弹自由,要多少有多少。二来,东临孟加拉海,西临阿拉伯海,武器可直接运至缅甸跟阿富汗。对两地的原料地也无非是种保障。
    这里隶属孟买南部,也算得上纺织产业较为盛行的区域。而南部地势西高东低,周寅坤的这块地就在西边内陆,其优势有两点,首先地势较高,有足够的空间修建地下工厂。其次城外村的位置,使它与外界相对隔离,但又靠近城市和电网,由于电力需求极大,想要确保供电,就得靠近电力设施以及电网节点相对完善的区域,那么这里既是最好的选择。
    地下军工基地的房顶有很厚的混凝土隔层,内部几乎连通整个工业区的地下空间,规划为重型军火区、轻型军火区,总共两个门,一个设于监控室内,另一个则直接通往外部,用于运输军工品,不会轻易开启。
    然一些生产设备噪音很大,为了掩盖噪音,就必须让纺织厂24小时不间断工作。为了找到足够多的纺织业客户,周寅坤直接跟孟买政府以税收、促进贸易和提高就业需求来商议,在孟买南区市中心搞了家纺织公司为这些“遮眼布”开道儿,出口到全球123个国家,形成完整的产业链。
    经过嘈杂轰鸣的军火制造区,进入到最末端一间做过隔音设施的办公会议室内,门一关,噪音被压制成可以忽略不计的凿击声,长桌前坐着的十五名,则是刚从法国调来的航空工程团队人员。
    身材高挑的男人一袭黑衣,垂感的丝质衬衫随着他走进房间,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柔和高级的光泽。
    周寅坤走到会议长桌的主位前坐下,团队人员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全体起立:“老板好。”
    “嗯,坐下吧”。
    一行人坐下,阿耀和亚罗坐到了最后的位置,中本跟在后面也正要往后走,周寅坤叫住:“中本先生”,他偏了下头,“这边坐。”
    中本看着周寅坤旁边的位置,那里坐着人,让人家起来总是不合适的,他腼腆地抻了抻双肩背包的带子说:“没关系,我坐在后面就可以。”
    周寅坤敲了敲桌面,给了正坐在身边见人下菜碟的航空工程团队负责人一个眼神,后者会意,虽有些不情愿,但只得以微笑应对,自觉走到后面的位置。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能获得老板此般重视,这位穿着寒酸,平平无奇的穷小子可能并不简单。
    所有人全部落座,会议正式开始。
    负责人查尔斯直接切入正题:“现在我们军工基地的两架F-16F战机,均与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公司于今年向阿联酋空军交付25架双座F-16F战机的配置相同,属于F-16E/F系列中最高配置,如果说改进的话,则有几个方面,我们可以来看看是否有可行性。”
    前方LED大屏亮起,查尔斯利用红外线笔指向屏幕上的要点:“那么我们可以从这几方面进行着手,发动机与机动性、雷达与航电系统、隐身能力、还有武器携载,至于续航,F-16F本就多了两个置于肩部的可拆卸保形油箱。这两个油箱可增加约1300千克内部燃料,飞机空重增加450千克,但对飞行质量不产生负面影响,所以续航方面可以暂且忽略。”
    周寅坤手里把玩的打火机开开合合,看着前方屏幕的画面播到下一页,F-16机体构造图。查尔斯继续说:“对于发动机方面,可以在原先的推力矢量技术上进行优化,更新为更为先进的推力矢量喷管,以此能够实现更复杂的推力控制,提升机动性,但隐身能力方面,其实可晋升的空间是有限的,毕竟隐身性多是通过机体设计从而降低雷达反射面,包括复合涂层,而复合涂层F-16自身是具备的——”
    “哒哒”,周寅坤手里的纯白色打火机磕了两下桌面,清脆的两响,打断了查尔斯的话,他转过头来,“老板。”
    所有人都看向这位年轻的老板,而他没急着说话,耵着屏幕上的机体构造图,短暂思索后,周寅坤才开口:“F-16是外置武器挂载,外置挂载就会直接影响雷达波反射”,他冷峻的目光从屏幕移到查尔斯身上,“如果内置,能做到吗?”
    男人的问句,听起来又像是一种命令,查尔斯硬着头皮实话实说:“这个……,这个的确具有很大的挑战性,需要重新设计机身内部结构,包括调整油箱、航电设备、飞行控制系统等布局。更需要详细的工程计算和模拟分析,以确保改造后的战机在性能、隐身性和作战灵活性等方面都能达到预期效果,所以……,所以即使可行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周寅坤边听边点了根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那就不是不可行,“没问题,时间久一点也没关系,我要的是成果。大家可以先照常进行其他的。”
    “好、好的老板。”负责人查尔斯心头颤了颤。意思就是说搞完之前他们八成都不能离开这里,可既然老板开了口,他只敢认真照作,毕竟对方给出的价格,对团队来说可是一笔天价数字。
    “嗯”,周寅坤看了眼默默坐在旁边的中本贺史:“中本先生,可以来说说你的想法。”
    “哦,好”,中本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握在手里的笔都攥得紧了,他清了清紧涩的嗓子说:“我觉得在战机系统上我们可以做出一些改进,利用数据去中心化处理来提升系统灵活性,如战术数据传递速度、战场态势的实时感知以及作战指令的极速响应。包括增强系统鲁棒性,在传统中心化系统中,一旦中央服务器或数据中心发生故障,整个系统可能会陷入瘫痪。而在数据去中心化的系统中,即使某个节点出现故障,其他节点仍然可以继续工作,保证系统的正常运行。我想或许有一些帮助。”
    “就按中本先生说的办”,周寅坤捻灭了烟,跟在做的各位说:“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中本贺史先生,以后就是同事了,一起工作,还请不要排外。”
    查尔斯既是团队负责人,自当带个头儿表个态,他友好一笑:“那是当然,周先生带来的人我们怎么敢呢。”
    中本以前从没得到过这样的尊重,让他感觉自己并不是个代码机器别人说什么就要做什么,也可以大方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甚至觉得,能碰到这样的老板是种幸运。
    周寅坤瞥了眼他那副天真的模样,转而朝查尔斯挑挑眉梢,“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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