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第148章 天刑
    无字玉壁上竟然出现了无数金色古拙字体,此等怪异之事,包括普泓上人在内的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未曾见过。只见那玉壁之上时而瑞气升腾,时而又暗红闪烁,庄严肃穆的金光里夹带着诡异莫测的血红光芒,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鬼厉在半空之中面容扭曲,似乎极为痛苦,但目光随即移到那无字玉壁之上,凝望着那无数翻腾起伏摇摆的字体。在他身体周围,噬魂的怪异光芒越来越亮,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妖力,也随之越来越盛。
    甚至连众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气息,从半空中鬼厉身上传过来,笼罩在他们周围。经过这三日三夜的佛门法阵锤炼,似乎噬血珠的妖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完全激发出来了一般,空前强大。
    值此风云变幻的关头,普泓上人深吸一口气,决然道:“此人乃普智师弟传人,更是他一生心血所在,我们不可不救。”
    说罢,普泓上人重新盘膝坐好,口中诵佛,梵唱之声又起。随即众天音寺僧人纷纷跟上。片刻之后,一片庄严肃穆的金色光芒,从天音寺众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时佛光金芒,却与前三日那度化鬼厉的佛门法阵不同,在庄严之中少了几分慈悲,多了几分肃杀。反观半空之中的鬼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之上渐渐泛起的金色光芒,他此刻的精神都被无字玉壁上闪烁的文字吸引了。
    那无字玉璧上出现的文字,乃是《天书》第四卷!
    鬼厉本能地被这些闪烁异芒的文字吸引,那起伏跳动的字句,将他往昔独自艰辛修习《天书》异术的各个断裂处、不解处都一一展现,如行人面对无数断崖绝壁正彷徨无措时,突然间断崖有路、激流生桥,这是何等的大欢喜,如何还能分心旁顾?
    一时间,修行中众多艰深晦涩处豁然开朗。凌空立在天际风云之间的男子,第一次感觉到,那与天地共呼吸却又万物皆忘的感觉。
    喘息,深深喘息!
    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怪啸杂音将他团团围住。体内种种气息如沸腾一般,似巨浪波涛汹涌澎湃。噬血珠妖力冰凉,玄火鉴纯阳之气则炽烈难当;太极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肃穆如山;还有从身躯各处泛起,鬼厉过往修行的三卷《天书》异术真元之气,更是势不可当。
    天地变幻,造化玄奇!
    乌云之下,半空中那个人影散发出来的异光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越发光亮,直有逆天之势。天际雷声隆隆,隐隐有电芒蹿动,似天心已然震怒。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鬼厉上方,渐渐现出巨大旋涡的模样。
    而鬼厉目光仍然被吸引在无字玉壁之上,对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空之中的鬼厉笼罩其中。这金光集结了数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岂是寻常,顿时将鬼厉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异光压了下去。
    金光一起,笼罩鬼厉之后,天际雷鸣电闪之威势似乎受到了牵制,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缓缓成形的那个诡异巨大旋涡,也渐渐有消退之势。
    普泓上人眺望苍穹,缓缓松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忽然身旁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轻呼出声,同时法阵之中亦传来诡异气息,他连忙抬头望去,顿时脸上变色。
    原本在天音寺众僧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阵镇压护持下,鬼厉身上的妖力已经被压了下去,尽数包裹在金光法阵中。天际那神秘风云找不到对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厉身上被镇压到微弱至极的道道光芒,突然间再度明亮了起来,而其中汹涌之势,竟似更胜从前。
    “轰隆”,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狂风猎猎,雷声之中,鬼厉再一次仰天长啸,周身光芒闪烁,青、红、金、赤诸道光辉流转不止,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简单之黑、白二气,只是这黑、白二气也颇为古怪,时而尽数为白,时而尽数为黑,变化莫测。但其力量之庞大,却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结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阵,竟然有些抵挡不住鬼厉身上新生真法的冲击,慢慢减弱下来。与此同时,天幕中风云滚滚,巨大的旋涡再度现身,而且速度更胜从前,急速成形,压在鬼厉上方。
    从地面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旋涡之中,电芒疯狂蹿动,雷声隆隆,更有怪异绝伦的“咝咝”怪啸之音,如狰狞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地面之上众僧人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之色,维持这金光法阵已经越来越吃力,此刻不但鬼厉在法阵之中抗击金光,天幕之上,那神秘旋涡之内,竟也有一股不可抵御的大力,紧紧抵触着金光法阵。
    腹背受敌的金光法阵,光芒迅速减弱下去,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惊骇。便在此刻,但见天际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不见底的旋涡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天穹轰然击下,打在了金光法阵之上。
    巨响声中,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躯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纷纷面现潮红,有的已然吐出鲜血。金光法阵摇曳闪动,终于颓然散开,化于无形。
    普泓上人心头烦闷,身为阵法住持的他所受震动极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来。
    金光法阵既散,鬼厉再也没有压制,身上压力瞬间消散,但觉得周身为之一轻,体内新生之真元气息片刻周转,生生不息,竟是无比畅快。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惊扰天心的他,只望见天际黑云深深之处,滚滚天雷轰鸣声中,一道光柱从天而下,势不可当,直欲贯穿天地一般,轰然击下,正是向他而来。
    所过之处,炽烈无比,光柱周边哧哧之声不绝于耳,竟将周边所有事物都熔化了。而鬼厉面对的,便是这天地巨威,避无可避,躲无处躲……
    眼看鬼厉就要被巨大光柱击得粉身碎骨之时,众僧人都不忍再看,纷纷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普泓上人更是心头伤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要度化鬼厉,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气,怎么却变成这个结果,引发了这道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
    光柱转眼即至,还未及身,鬼厉已面容惨白,在巨响和狂风之中张口大呼,却任何声音也没有传出来,一切尽数被湮没在那天地巨威之中。只见他在天地神威笼罩之下,七窍流血,面上凄厉绝望,便是往日一直忠心护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对天刑,竟也被压制得暗淡无光了。
    一切,仿佛都将结束!
    巍巍苍穹,仿佛也传来幽幽挽歌,回荡天际。
    突然,鬼厉身后原本已经渐渐暗淡的无字玉壁,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无数闪烁的字体再度闪烁起来,尤其正中那十个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是发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看那势头,竟是也隐隐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
    就算是,面对着无数世人顶礼膜拜的苍天,那仿佛永不可战胜的天刑,玉壁之上的光芒,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无字玉壁之上的光芒在瞬间亮到了极点,仿佛最灿烂的星火瞬间被点燃,再没有人能望见其中光景。那仿佛疯狂一般的光芒,顷刻间铺天盖地地冲来,从下往上,将鬼厉全身尽数罩住,而同时更有巨大无匹的光辉,冲天而起,那无尽气势,竟是直冲着天际那神秘的巨大旋涡而去。
    “轰!”
    “轰!”
    “轰隆!”
    ……
    天幕苍穹,雷声震耳欲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激怒了一般,瞬间,那威势无比的天刑光柱移动了几分,离开了鬼厉身子,正劈在无字玉壁冲天而起的那桀骜不驯的光辉之上!
    两股炽烈光柱,在天地之间轰然对撞,地面山脉尽数震动,无数巨岩石壁纷纷开裂,雷声隆隆之中,万兽哀嚎,如人间末日到来。
    那天地间,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辉!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无字玉壁之上,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从正中,“噗”的一声脆响,裂开了一个小口,随即无数细缝从这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越来越大。终于,在纷纷扰扰的尖啸声中,一声轰然巨响,这块巨大的山壁乱石飞走,颓然倒塌!
    天际,巨大的光柱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止歇,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天地仿佛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散开,那平和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正是鬼厉。此刻他血流满面,昏迷不醒,而护持他的,却是那淡淡的神秘光辉,在他身体落地之后,摇曳几下,终究是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影。
    天音寺众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崩塌了的无字玉壁,望着在天刑之中竟然侥幸逃生的鬼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这一睡,仿佛又是悠远的沉眠。
    仿佛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边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似乎有的时候,竟还有人争吵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醒来。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禅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走进来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礼。普泓上人点了点头,向仍然睡在禅床上的鬼厉看了一眼,低声道:“他还好吗?”
    法相点头道:“从那日回来之后,张施主就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只是他气息缓和,并无异象,而且周身也无其他伤势,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了,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昏睡不醒。”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侥幸在天刑厉雷之下逃生,已是极其幸运了。想那天刑乃万年难见之天威,不想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法相脸色一变,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只见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并无其他异色,这才将突然悬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
    半晌过后,普泓上人缓缓道:“无字玉壁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宝,更是祖师流传下来的佛迹,此次毁于天刑,都是因我私心之过。我已决意在张施主醒来之后,便向辞去方丈之位,从此面壁参悟佛理,以赎我的罪过。”
    法相脸色大变,惊道:“师父,你不必如此……”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
    法相哑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细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生照看于他。”
    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出门去。
    就在他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动,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像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鬼厉的双眼轻轻动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
    数日后。
    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日复一日,从未停歇。
    晨光中,鬼厉站在山道上,侧耳倾听钟声,良久后长出一口气,向山上走去,不多时便到了小天音寺禅房之外。
    他上前敲了敲门,片刻后听到普泓上人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请进。”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盘膝坐在禅床上,正微笑着望着他,法相则站在一旁。鬼厉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了鬼厉一会,颔首微笑道:“短短时日内施主道行大进,可喜可贺!”
    鬼厉笑了笑,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吃了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鬼厉。
    随即鬼厉道:“前几日损毁了无字玉壁,我心中实在不安。”
    普泓上人摇摇头,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无字玉壁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谁又知得身后事。今日珍而重之,岂知他日若何?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鬼厉沉默良久,随即点头道:“是。今日前来,我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的。”
    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之色,道:“施主欲去,老衲不敢阻拦。只是有几句话,还是想和施主说一说。”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道:“张施主,你这半生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闯了过来。我看施主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道:“大师慧眼,我劫后余生,多有感慨。”
    普泓上人合十道:“施主是大智慧之人。何不看穿这俗世情怀,归入我佛门下?佛门清净,正合施主所愿。”
    鬼厉摇摇头,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我知大师点化愚顽,只是于我而言,俗世情怀,却是割舍不得的。”
    普泓上人摇头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万物,恩怨情仇,不过皆一‘色’字罢了。困人心志,扰人清静,施主何必太过执着?”
    鬼厉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摇摇头,面露笑容,道:“色即是空,那空也是色。大师要我看破世情,却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身处天地之间,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静,却哪里知道,那看穿之后的我,可还是我吗?”
    说完,他笑着摇头,向普泓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
    辞别了普泓上人,法相送他出来到了天音寺外,请他在这里等待片刻。
    “吱吱吱吱”,一阵熟悉的猴子叫声,让鬼厉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法相含笑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一只灰毛猴子,正是小灰。
    小灰这时也看到了鬼厉,顿时高兴起来,连蹦带跳窜了过来,三两下就爬到了鬼厉肩头,然后咧嘴大笑。
    鬼厉笑着摸了摸小灰的头,然后对法相行了一礼,道:“多谢法相师兄。”
    法相微笑道:“这猴子是当初在青云山救你时跟过来的,本该早让它与你相见,只是这些日子它有些顽劣,便先让它在寺院外山林间玩耍,今天你要走了,便带它过来。”
    鬼厉本想笑着道谢,忽然想到法相涵养是极好的,加上天音寺跟自己的关系现在也非比寻常,一般来说,普通“顽劣”他根本就不会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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