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就依律杖八十吧。”
    签子落地,以示令出。
    衙役们抄起家伙,就要上前拿人。
    崔渐春对官家的审判,无甚异议。但她还是要求上一求,“圣上公正英明,但臣女有一事相求。”
    “你也有事相求?”齐鲤元惑然。
    崔渐春继而说:“此事,臣女也是知情者,也是加害的一方。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女愿代为受过,领了这八十杖,还请圣上应准——”
    “春儿…”
    筝站起身,想要开口劝阻,却也理解身为儿女的心情与无奈。
    她忍了忍,又将话咽下。
    或许只有这样,崔渐春的心里才能好受些吧……
    齐鲤元抬眸与太史筝交换眼神,想昨日司寇珏的嘱咐里,并未有这一招。这崔渐春虽是忠孝,但褚芳华也确实罪有应得,岂能不给些教训?
    齐鲤元一时两难。
    但瞧停顿片刻,齐鲤元拂袖一挥,只道:“你全部代为受过,这是什么道理?只是既然你爱母心切,那就…各打四十,打完早些归家。”
    “谢圣上成全。”崔渐春叩谢,转眸起身不等衙役将人狼狈押走,就去搀扶着褚芳华起身受刑。
    褚芳华却与柳愈庚一般,执迷不悟。
    她再一次撇开崔渐春的手,“逆女,松手。我无需你的假情假意。”
    崔渐春却执意上前,拽住褚芳华向前行进,只是这一遭她的眼中不再有一丝温情,“母亲,今朝受完这四十仗,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女儿不欠您的了。”
    崔渐春决绝郑重。
    母女二人两相对望,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从此隔成了两岸。
    褚芳华当是孤家寡人……
    -
    公堂之下,天子将公道归还,作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陆简原趁势领着人,大道:“圣上英明,元梁有您这样的明君,是百姓之幸——”
    齐鲤元平日里被中书门下那群老头打击的早没了自信,冷不丁碰上这些个“溜须拍马”的,他还有些不适应。
    筝瞧着齐鲤元那副受惊的样子,摇头一笑,在阵阵山呼声中,上前搀扶起宝念。
    宝念望着太史筝喜极而泣。
    多年的憋闷一夕之间得到纾解,她甚至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筝见状摸了摸宝念的背脊,开口宽慰道:“都过去了,往后不必再担惊受怕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宝念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端内常侍安然站立,齐鲤元政务繁忙,该是回宫。
    可当他走过内常侍面前,却忽而站定脚步,沉声说了段叫人难以琢磨的话,“周常侍,回去转告太后,这件事朕可以到此为止,不再深究。但是还望太后从今往后好自为之,好好退居宝慈殿。不若宝慈殿容不下她这尊大佛,太后就移居观音院养养心吧。”
    这些都是司寇珏予齐鲤元的交代,如今官家的心已然向司寇家倾斜,褚家的处境,一目了然。他们已再经不起任何打击。司寇家明知如此,还是想给褚家留一份体面。
    若不然,到把这件事捅出去的那天,褚家就连最后的荣耀也别想保全。
    孰是孰非,自由褚太后决断。
    齐鲤元想说的,仅此而已。内常侍讳莫如深,他应了声是。
    转过身来到太史筝面前,齐鲤元立刻换回那副笑模样,“事情解决了,你不用再跟着操心了。我怎么发现你跟母后那么像?什么事都喜欢大包大揽,不过也算是功德一件,办得不赖。”
    齐鲤元夸赞,筝欣然接受,“十哥也是,不赖。”
    “那不用你说。”齐鲤元说着走进于而撑起的油纸伞里,他立在雨中回眸,“不过筝,说好了,这回你可欠我个人情。”
    筝拉着宝念,撑开了脚边的油伞,与齐鲤元并肩而行,“行行行,你说吧,要我做什么?诶,除了那件事!”
    宝念在旁震惊不已。她不知道太史筝竟与官家这样熟悉,熟悉的就像是一家人。
    不说两家话。
    “嘁,你想什么呢?”齐鲤元撇嘴,“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求你。”
    筝笑了笑,“你说。”
    齐鲤元一想起司寇珏,脸颊就会泛红,这种羞涩的感觉,他从未在提及太史筝时出现过。
    真是奇妙。
    只瞧齐鲤元扭捏道:“爱妃的生辰快到了,我还不知该送她些什么……往前都是随便选些金银首饰,可是这回不一样,所以我想送些不一样的。一定要特别,毕竟爱妃就很特别。你说爱妃那么珍爱你,你一定知道该如何讨她欢心。”
    筝嘴角的笑,随着齐鲤元的害羞,愈渐浓烈。
    他们就这样来到开封府的门外,站定在高大的门廊前。彼时,筝举目望见烟雨朦胧里,有个叫她每看一眼都会怦然心动的身影,会心一笑,这是不同以往的笑。
    直到此刻,筝才开口回答了齐鲤元的问题。筝说:“十哥,你听好了,我可只说一遍,什么礼物其实都不过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好好琢磨去吧,有人来接我啦,我先走了。”
    筝说罢将伞递进宝念手中,直冲向远处街边的垂柳下奔去。
    崔植筠站在原地,见自己媳妇奔赴而来,没有任何想要减速的意思,赶忙将雨伞舍弃,伸手将筝接进了怀里。筝雀跃着跳上崔植筠的怀抱,待到自上而下将眼前人凝望。
    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吧唧亲了崔植筠一口。
    这可亲得崔植筠小鹿乱撞。
    筝眉眼含笑,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脖颈莫名说了句:“二郎,我好想你。”
    崔植筠嗤然一笑,暗自疑惑,他俩今早不是睁开眼才刚见过?可他心中虽这样想,但当开口时,崔植筠还是一如既往地积极应了声:“小筝,我也一样。”
    第128章 分家
    开封府距离伯府的距离不算太远, 小两口便选择正午迎着细雨步行归家。油纸伞下,不再是初见时的男女有别。筝扒拉在崔植筠的手臂上,恨不能挂在他身上。
    大抵是到了饭点, 筝的肚子, 就比早起公鸡打鸣还要准时,咕噜噜叫个不停, 惹得一旁的崔植筠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快。筝感觉自己将要被眼前人拖行出去,便不解追问:“缘何走这么快?”
    崔植筠转眸瞥了自己媳妇一眼, 如是说:“夫人饿了,为夫着急。吴婶说了今日中午有酿鱼吃。”
    “原是这样啊, 那——”筝闻言对崔植筠的态度甚是满意, 瞧她边说着,边悄默声地从崔植筠身边脱离, “我们跑着回去!最后到家的人, 只能吃鱼尾巴~”
    筝耍赖抢跑,崔植筠抬伞相看, 满目宠溺。
    他呼:“小筝, 你耍无赖——”
    -
    小两口一路你追我赶跑回了家。
    可谁知刚进家门, 筝一个急刹,若非是崔植筠一把拽住, 她就要在来人面前摔个稀巴烂。
    崔植筹护妻心切, 几个人明明隔着八丈远,他非要护在宋明月面前, 义正严词道:“二嫂嫂,你倒是看着点啊, 我们六儿可在呢!别吓着我们六儿了。二哥哥你也是,怎么不看着二嫂嫂点, 这跑跑跳跳的,多危险。”
    崔植筠一听这货说教自家媳妇,当即就不愿意了,合着他媳妇是宝,自己媳妇就不是?他可算知道崔植筹为何没少挨大哥的揍了。他那嘴,总也没个把门。
    崔植筠抬脚就要往前理论,却被筝一把拦下,“不好意思,老三。我下次多注意,多注意。”
    筝心想跟着弟弟计较什么,他也是为明月好。无甚坏心。
    可宋明月听筝那边道了歉,不乐意了。
    瞧她抬手推着崔植筹的脑袋,一把将人扔了开,“崔老三,你给我上一边去。平日里你在我身边黏黏糊糊,就你最危险,你不绊着我就不错了。这二嫂隔那么远,人家不就停下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了?烦人。”
    宋明月现在对太史筝的热爱程度,已经远超崔植筠。
    几步甩开崔植筹,宋明月扛着肚子拉起筝的手,“二嫂,你来的正好,老太太刚召了各屋往祠堂去,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家翁这正上着值,都被召回来了。老太太这么大动干戈的,可还是头一遭呢。我可太好奇了,最近我都觉得伯府安静得不像话了。”
    这伯府还能有不透风的墙?
    开封府的事,这会儿怎么说也该漏了些消息过来啊?
    筝无言感叹,自从宋明月有孕以来,这消息是越来越不灵通了。多的没说,筝只道:“走吧,过去瞧瞧。”
    宋明月嗯了一声。
    妯娌俩亲密携手,兄弟俩却横眉相对,双双冷哼一声,谁也不跟谁对付,各自跟去了自家媳妇的身边。
    -
    祠堂那边,站满了被召来的人,就连小玉这刚睡下午觉的小家伙,都被崔植简给抱了过来。仓夷站在崔植简身侧轻轻拍了拍小丫头趴在崔植简肩头的脸,柔声说:“小玉,醒醒。祠堂到了。”
    崔植简却转身护着小丫头的脑袋,同仓夷说:“孩子睡觉,你就叫她睡,老太太总不至于是找小玉有事。”
    崔植简说罢牵起仓夷的手掌,站在了人群之外,那不沾惹是非的地方。
    “好好好,你不嫌累就继续抱着吧。我们小玉多睡觉,长高高。”仓夷摇头直笑,平日里就崔植简最爱逗她,偏也是他最惯着她。
    转头瞧见鬼鬼祟祟钻进人群的太史筝和宋明月,仓夷低声唤道:“筝,明月,来这边。”
    妯娌俩猛地抬头,循着声音一路潜伏而去。
    “嫂嫂,今日这是怎的?人来得这么齐,咱家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啊?”宋明月这会儿抓耳挠腮,万分急切地想要知道,仓夷闻言欲言又止,她似是知道些什么,与筝对了一眼,却又将话咽下。
    宋明月纳闷,可来不及追问,外头喻悦兰便搀着大病初愈的老太太进了祠堂。
    众人顿时噤声。
    大家再瞧,老太太后头竟还跟着的还有怒目圆睁的家翁和……无地自容的二爷,这是怎的?气氛怎么不对劲?二房那几个庶出的哥姐,堆在祠堂的另一边,面面相觑着。
    筝目视着老太太走到祖宗的排位前,以羸弱的身子拜了拜。崔寓邀她落座,也被老太太给严词拒绝。冥冥之中,筝察觉到老太太今日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路从福寿阁拄着鸠杖行来。
    她垂眸无言,她想今朝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必最难过的,应是她了吧。
    祠堂之下寂寂,外头的天阴阴。
    老太太立在列祖列宗面前,眸色戚戚。
    她陡然想起老家翁走的那天,也是一样的季节,一晃竟有十年了。
    垂泪感怀,老太太思量着如今家中祸事横出,大抵是她平日里偏纵过度,总觉得二房不如大房如日中天,风生水起。所以一再放任包庇“弱者”,才酿成了今日这样的大祸。
    老太太那些年只觉伯府亏欠二房,却不知,大房能有今日的成就与安宁,都是靠崔寓和喻悦兰一点点挣出来的,孩子们的路,也是靠他们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醒悟来得太晚,老太太撑在鸠杖上,悲痛欲绝。是她没有将这个家打理好。
    崔寓孝顺,他现下已然知晓那事的全貌,却是一边扛着朝中的压力,一边照顾着老太太的情绪道:“母亲,您这又是何苦呢?您先坐下,您这身子骨刚好些,经不起这般动气。这事不若就交给儿来处理。”
    崔寓说着就要伸手向前挽起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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