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阮柒被孩子的乞求震住了。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她只见过性命垂危的人向聂北楼求救，却从未见过有人想要求死。
    只有九岁的小姑娘被吓到，哭着用力摇头。
    “不、不行……你不要这样……我们还有希望的……”
    “没希望了……”躺在那个男孩身边，年纪更大一些的女孩嘶哑的开口，“跟我一起被抓进来的几个女孩都死了，我那一拨人只剩下我一个了。就算被救出去，我也只能做个残废。”
    借着微弱的烛光，阮柒看到了女孩的样子。
    她的眼睛被人挖掉一只，腿也断了。鲜血顺着她空洞洞的眼眶流出来，看起来很疼，可女孩却一声也没喊痛。
    她早已经疼麻木了。
    “姐姐……”小阮柒被女孩的模样吓到，哭的喘不上气，“我们……我们会获救的。我师父是很厉害的神医，我去求他治好你们……”
    第1866章 过往（四）（二更）
    九岁的小孩非常天真，以为只要活着出去，人生就能一帆风顺。
    可是已经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嘴角却苦涩的勾了一下。
    “就算治好又能怎样？我已经瞎了，腿也没了。这副鬼样子，我爸妈都会嫌弃我。”
    小阮柒哽咽反驳：“不会的……爸爸妈妈是最爱你的……”
    “可我不能拖累他们。”女孩仅剩的一只眼中流出眼泪，另一只空洞的眼眶往向天花板，“我家条件不好，爸妈都是农民。我这副鬼样子回到村里，爸妈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与其一辈子受人嘲笑，还不如死了算了。”
    女孩这一番话，让小阮柒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间的恶。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受了伤，会被其他人嘲笑；也不明白一个人苦苦求生，有什么错。
    她还太小，搞不懂女孩所说的那些顾虑。
    她只记得聂北楼曾经对她的教导。
    聂北楼说：世人皆苦。为医者，只能医身，不能医心。有人绝境求生，有人但求一死。人心不同，面临的选择也各不相同。小七，日后你若是遇到一心求死之人，该怎么做？
    那时只有四岁的小阮柒一脸懵懂：“师父的问题好奇怪呀，怎么会有人一心求死呢？活着多好，有小蛋糕可以吃。”
    聂北楼被孩童天真的话语逗笑。
    他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的对她道：“小七，这世上的一切生机都值得珍惜。路边的草，山里的花，河里的鱼……所有活着的，都值得被救治。若是你以后遇到痛苦不堪一心求死的人，你也要救。”
    小阮柒：“他活的那么痛苦，还要救？”
    “要救。”聂北楼看着生长在砖缝间的一株小草，缓缓道，“你看这颗草，前几天气温高，它差点活不下来。可昨晚下了一场雨，它就又精神了。如果那天它没活下来，今天这么好的阳光，这颗草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所以，小七，人只要活着，哪怕再痛苦，也会遇到些许美好。可人要是死了，就一切归于虚无，再也感受不到阳光、花香、彩虹……一切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
    小阮柒：“可那个人如果求我不要救他，怎么办？”
    “那也要救。”聂北楼拍拍她的肩膀，“每个人，都应该有活的机会。既然你有能力赋予他们这个机会，就不能视而不见。至于他们活下来后，会不会再次选择死亡……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你把活的机会给了他们，就足够了。”
    那一天，聂北楼说了很多话，其中的一句阮柒印象最深。
    ——每个人，都应该拥有活的机会。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感受痛苦和快乐。若是死了，那么就连痛苦也没权利感受了。
    小阮柒牢牢的记着这句话，哪怕被抓进逍遥庄，受尽折磨，她也从没想过死。
    她要活着，即便活的痛苦，那也是生命赋予她的色彩。
    死了，就什么色彩都没有了。
    小阮柒不想死，她也希望女孩不要死。
    她哭着冲女孩道：“姐姐，你会活着出去的，你不要死好不好？外面有很多好吃的，出去后我们一起吃。”
    女孩发出一声苦笑。
    她还哪有以后？
    女孩吃力的抬起手，抓住阮柒的胳膊。
    “小妹妹，”她抬起头，露出空洞洞的眼眶，“你帮我个忙好不好？就当姐姐求你。”
    阮柒预感到她要说什么，拼命摇头。
    女孩死死的抓着她：“小妹妹，你用你手里的蜡烛，帮我们把这栋别墅烧掉好不好？你给我们一个解脱，我们太疼了！”
    被送到垃圾场的孩子，都早已被折磨得没了活下去的力量。
    不仅是这个女孩，这别墅里的那么多孩子，只要是还清醒的，都开始向阮柒哀求。
    “求求你杀了我们吧……我好疼，我每天都好疼……”
    “你不是有打火机吗？求你把这栋房子点燃，给我们一个痛快。”
    “小妹妹，求求你了，让我死吧……我太难受了……”
    “求求你，求求你……”
    无数哀求如同十八层地狱中传出的吟泣，将只有九岁的小女孩团团包围。
    阮柒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冷。
    她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里，参着冰碴的冷水将整个身体浸透，连血液都冻住了。
    所有人都在求她，求她结束掉他们的生命。
    阮柒浑身颤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不，我不能杀你们……”
    “求求你小妹妹，一把火烧了这里，让我们死吧！”
    不，不行……
    阮柒不住的后退，手中的蜡烛在晃动间，摇摇欲坠。
    “我、我不能杀你们……你们别灰心好不好？我师父真的很快就来了，他一定会把我们救出去的！”
    小姑娘哭着一遍遍告诉所有人，希望他们能再坚持几天。
    可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一旁冲了出来。
    黑影直直扑向阮柒。阮柒没有防备，手中的蜡烛在碰撞中从指尖滑落。
    轰——！
    微弱的火苗掉落在地，正好碰到一堆废弃的窗帘布。窗帘布的材质含有化纤成分，化纤易燃，遇火瞬间燃烧起来。
    小小的火苗转眼间变成大火。
    阮柒脸色巨变，顾不得思考，转身就想扑上去扑灭火焰。
    可有人比她速度更快。
    最先向她求死的那个男孩，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起身，前扑，眨眼间冲进了大火里。
    “不要——！”阮柒哭着发出尖叫。
    她想去救人，可手刚伸出去，一股大力忽然将她往后一扯——
    失去眼睛的那个女孩，将她一把扯到身后，随即转身冲进熊熊烈火之中。
    有了两具身体作为燃料，火势再也控制不住，火苗瞬间窜的老高。
    肆意舞动的火舌在别墅中肆虐，浓烟滚滚，顺着窗缝涌向别墅外，终于引起了逍遥庄巡逻队的注意。
    巡逻队的人很快就来了，随着一同赶来的，还有江初年。
    小阮柒绝望而悲伤的尖叫声随着浓烟一同涌出别墅。江初年听到她的声音，脸色一沉，立刻踹开大门，带人冲了进去。
    第1867章 过往（五）（三更）
    别墅一楼的大厅，此时已经烧了一大半。
    那些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孩子们，都在地上吃力的爬行，想要爬进火里，只求痛快的死去。
    作为被抓进来的成员之一，再也没有人比阮柒更能体会他们只求一死的心情。可她仍然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葬送自己的生命。
    阮柒第一次在江初年面前嚎啕大哭。
    “救救他们！求求你们了，救救他们！他们不能死，不该死啊！”
    女孩的哭声悲伤至极，那是一个小孩子最真实的善良和渴求。
    可是，她面前的这些成年人，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是没有人性的野兽，她的哭声没有让他们有半分动容。相反的，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扭曲而病态的笑。
    把这些‘货品’扔到火里生烤，似乎是个不错的新花样。
    小阮柒不知道这些可怕的恶魔心里在想什么。她不住的哀求，希望能够换来江初年的一丝动容。
    江初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在火焰中燃烧的尸体，黑沉的眼中尽是漠然。
    半晌，他蹲下身，将瘫软在地上的阮柒一把提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让小阮柒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死死的抿着唇，一声不吭。
    江初年盯着她，忽的发出一声轻笑。
    “让我来猜猜。”他抬起小姑娘的下巴，含笑的眼中尽是恶意，“你今天吐血昏迷，医生说你是受了刺激。按照他的诊断，你最早应该明天才会苏醒。可你竟然醒的这么早。宝贝，你为什么会醒这么早？”
    阮柒垂下眸，没有说话。
    江初年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笑着自说自话：“因为无论是吐血还是昏迷，都是你自己故意的。我猜的对吗？”
    阮柒的瞳孔狠狠一颤。